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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梅《走过梅雨季》散文赏析

走过梅雨季

梅雨季很长,长得在庄稼人心里长出菌毛;梅雨季很短,短得如一只蜗牛从梅树根爬到梅子的距离。

一、雁阵

夏收过却大半,芒种就接踵而至。当疲累的农夫想站在田塍边吸烟,直直劳损的腰椎时,雨,噼里啪啦地来了。

那声响,像打谷场上的一阵紧似一阵的连枷声,更像是村里会计码夏熟亩产的算珠声。那是梅雨的先头部队,雨点虽然猛似爆豆,但很短暂,一阵子就过去了。算是给庄稼人打个招呼——梅雨季就要到了。

梅雨季真的来了?敞着大襟的农夫们在心里嘀咕着,又弯下腰挺起沉重的担子,把麦子、油菜抑或豆类挑往打谷场。把猪舍的基肥,移栽的秧苗,一拨拨挑向茫茫水田。那腾挪着坚韧与希望的担子,被诗人轻率地美化成秋天里一群南飞的大雁。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而我从未见过那挑着重担的农夫们,排成过一个“人”字,所见的往往像蠕动的蚯蚓,无声无息地在乡间蜿蜒,年复一年。

不久就豪雨如注,梅雨季来了。来不及运往打谷场的夏熟——麦子啦,油菜啦,蚕豆啦,唯恐被雨淋湿,趁着雨豁当,农妇们把它们码在田埂上。要不了多久,田野里、打谷场上,坟起一座座金字塔。

大团大团的云,推搡着,倾轧着,像棉朵,挤出无尽的梅雨。那雨要下多久呢?其实,农民心里明白着呢,少则十来天,多则过月。但对农民来说,这实在是个煎熬。

眼巴巴看着金灿灿的麦垛,渐渐失去光泽;塔尖塔尖的油菜堆,在慢慢变黑。做甜面酱的酱饼上,长出一层浅绿的菌毛。心疼麦粒抽出的绿芽,油菜籽长出浮萍似的绿叶。大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霉味。

时令容不得农夫们等待,于是忙着犁地、插秧、刈草。那长蛇似的雁阵,浸透了雨水汗水,在田畴间蜿蜒,哪管风里雨里。

梅雨清润的蛙声里,稻秧在分蘖,棉苗在拔节。梅雨对夏熟农作物是个祸害,而对夏种的植物,无疑是最好的养护。望着长势喜人的稻秧,农夫会自言自语地叹息:做天难做四月天,做人难做半中年。

农历的四月天是够为难的,既要照顾夏收,又要顾及夏种。就像一个半中年人,既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又要哺育年幼的孩子。这是农夫的哲学,不怨天尤人,不喟叹命运,重要的是自己下苦力,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薄暮收住了雨脚,蚯蚓在田野里哼起的山歌,伴随着早早入睡的农夫的梦境。细心的人们会在世俗的喧嚣声里,听到黑夜角落里,扁担舒展筋骨的呻吟声。

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也不再是半大的屁孩。而每见秋日里,大雁飞过蓝天,我会油然想起梅雨季赤将着背脊的农夫们。而那回想一点也没有诗意。

二、捉攻水鲫鱼

有时如爆豆,有时如针芒的雨,下得人心里发毛。而这些,显然不是我们孩童烦心的事。我们只因不能在场地上打菱角(陀螺),打弹子,不能在树荫下翻三角片而烦恼,也为熟透的桑葚,在无期的雨水中白白落光而惋惜。

去往学校的路,牛的蹄印套着人的脚印,陈陈相因,把一条条路搅和得牛皮糖般泥泞,青皮打滑。当我们卷起裤管,光着脚背拐进校园时,已听到老师在喊“小朋友们好了”。这时进教室,显然不是时候。我和小毛、恩德、小华躲在厕所后的屋檐下,傻傻地呆看断断续续的檐头水给砖缝剔牙,想趁老师布置作业,回办公室抽烟的当儿溜进去。可那天的课临时掉过了,是郎老师的珠算课。郎老师是女老师,不抽烟且不说,还特认真。每人要到黑板上去演示过堂。我们最头痛珠算,特别是除法。什么七退一还三,四退一还六。

厕所的对面是阿糊蛋屋后的堰沟梢。阿糊蛋的父亲阿龙伯伯是大队放水员。连日阴雨,红花田、秧田、稻田水爆满,他正掮着铁锹开下河缺。几锹下去,田里的水像刚下课的顽童,铆足了劲,撒欢着扑向河滩。阿糊蛋早就拿着海兜,像一匹公猫似的守在水缺口边。一动不动。阿糊蛋虽比我们大三四岁,但也就高一个年级。他读四年级,我们读三年级。那时是复式班上课,我们三、四年级在一个教室。他经常逃学,他坐的那个位置常常空着。所以考试往往是“0”分,那“0”状貌如蛋。再加之阿糊蛋一直拖鼻涕且不算,还用袖管左右开弓地抹,这一抹不要紧,而脸却成了花脸。阿糊蛋之名由是得焉。

我们刚进小学时,他已三年级了。他家就在学校边上,他个子高,牛眼,转头一睖,有股牛气。兼之踏地硬而欺生,我们很有些怕他。读着读着,他一直在三、四年级徘徊,好像在等我们似的。后来也就混熟了,才知阿糊蛋是乌龟不咬人,形状难看。其实他很好相处。于是我们常一起逮鸟,偷人家院后的毛桃。

见我们躲在外面,阿糊蛋隔浜喊我们过去捉攻水鲫鱼。他怕读书,可常常一个人混在外面也无聊。几个人一起逃学,老师批评时也分散受力面。拉我们入伙,更是一举两得。

梅雨季的雨,有时如麦芒般细密,有时则如爆豆。黎明时,听到阶沿石上噼里啪啦地响,茅檐上哗哗的雨声时,睡意全无。没等早饭煮熟,小毛、恩德、小华早已等在门口的屋檐下了。父母以为我们读书很用功,其实哪里知道,我们今天是作好了逃学准备的。

阿糊蛋早就等得性急了。等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过后,我们便出发。之所以选在铃声过后,那样就不会碰到同学而向老师告状了。

一夜的暴雨,稻田里的水漫及秧梢。放水员阿龙伯伯他们早已将下河缺打开。田野间到处是哗哗的水声。我们于是分头去往不同的方向。

捉攻水鲫鱼是件有趣的事。之所以叫“攻水鲫鱼”,因为鱼有一个溯流而上的习性,此时的鲫鱼都冲着奔腾的下河水而来。田里的水流到近河面的地方,会冲刷出一个水坑,或者人为地挖一个水坑。上游的水先跌入坑中再外溢。鱼们先是跃入水坑,稍作停留,再逆水往陡峭的侧壁上攻。那侧壁约有一米高,仅凭鱼们区区的一己之力,是断难实现的。鱼们一次次铆足劲进攻,结果总是徒劳。而后续的鱼们,还在不断地跃入坑内。坑里的鱼越聚越多。

若是坑边没人,那一定会有一匹或几匹猫守候在坑边。它们像棕熊守候马哈鱼般等待失手的鱼儿跃到坑边,饱餐一顿。我们孩子往往性急,看到有鱼入坑,便急不可耐地撩起袖管摸或用海兜捞。不像有经验的大人,蹲在塘坨上,耐心地点上一支烟,或用一张荷叶、南瓜叶罩在头上,迷惑鱼们。其实那是捕鱼人的习惯,即便不作伪装,鱼在水里也不会发现。因为此刻的河水浑浊得发黄,除非跃出水面才能发觉。但那时已跌入坑中了。

等到田里的水泻得差不多,坑中的鱼已挤得满满扎扎的,再想洄游,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听凭人们捕捞。这样,一个坑内少则五六斤,多则十几斤。里面的鱼,可谓鱼龙混杂。有泥鳅、鳑鲏、坑缸斑,那是人所不食的,还有鲫鱼、黑鱼、红鲤鱼,当然,以鲫鱼最多。那都是黄斑鲫鱼,鳞呈黄铜色,大者过半斤,小者二三两。

我们用衣襟兜,兜不下则脱下长裤,将裤管打结着装得满满。随后到新寺镇上去卖。那时货价便宜,那么好的鲫鱼也就三五毛一斤。我们怕被熟人看见,也就贱卖。这样,一忽儿就卖完了。于是每人揣上二三元钱,屁颠屁颠地买腰菱、麻饼、粽子糖什么的。

那时东西真便宜,咸味硬糖一分钱一粒,大白兔奶糖二分钱一粒,麻饼一毛钱一个,腰菱五分钱一大堆。我们坐在街沿石上吃个畅。临走,阿糊蛋说,我们买包烟,明儿我们边抽烟边等着捉攻水鲫鱼。大家都同意了,觉得这样有型,像个捉鱼的老把式。于是奢侈地花二毛八分买了一包“飞马牌”烟。就是没想要买铅笔、簿本或书籍之类的学习用品。

一路上抽着烟,吹着口哨回家。

捉攻水鲫鱼尝到了甜头,在那个梅雨季里,我们隔三差五地逃学。由此养成了习惯,即便是晴好天气,也不进校门。老师发觉后上门告状,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那时大概在三至五年级,“文革”刚开始,上课也是捣蛋,大家都厌学。许多家庭孩子多则五六个,少则三四个,负担可想而知。于是就辍学。参加队里劳动挣工分还不到年龄,于是就养兔,养羊。这批捉攻水鲫鱼的伙伴中,只有恩德与我一起进了初中。恩德有些残疾,驼背,四岁才会走路。他父母希望他读出个样儿。可一起的伙伴都不读了,他也觉得没劲。何况他大我两岁。于是读了两年初中也回家种地了。

前年的一天,也是梅雨季,恩德穿了一件某某装潢公司的广告衫在我老家附近捕攻水鲫鱼。我们又聊起当年的快乐时光。他说,现在用电触鱼、龙头网捕鱼,使得鱼类锐减。哪像当年,一个早晨就能捕很多攻水鲫鱼。你看,我转悠了一圈,就逮到几条小毛鱼。

恩德老了,背驼得更厉害了。不再是当年捉攻水鲫鱼时那个专给我们打下手的恩德了。

三、刮蟾酥

蟾酥者,癞蛤蟆表皮腺体的分泌物也。

成年的癞蛤蟆,皮糙肉厚,通体疙瘩。那疙瘩中有蟾酥。但以眼睛的后侧两条棱起的地方为多。说多也是相对其他部位而言,其实也就小小的两滴。那蟾酥呈白色而黏稠,如榖树或五抬头草的浆水。癞蛤蟆一身是宝,而以蟾酥为最。它有清凉镇定解毒消肿之功效。专治疮疖、痧胀,与他药混合,还可治心脏疾病,如“麝香保心丸”。价格如黄金。

其取之无多,价格不菲,农夫们争相奔走焉。

刮蟾酥的工具,是由白铁皮冲压成的。其状如蛤蜊油盒,中间有一襻襟连,使其有弹性而开合裕如。

那是在六十年代末,“文革”初期,我大概读三四年级。课堂里乱哄哄的,原本老师与学生就如猫与老鼠的关系被颠倒了过来。曾经见老师如老鼠见猫的我们,可以爬到猫头上拉屎了。书换成了枯燥的领袖语录。于是我与要好的伙伴常逃学。其中就有恩德和“夜壶”,还有“马弟弟”——马志荣。

那时的零用钱实在少得可怜,几乎没有。除了捉攻水鲫鱼能卖钱外,没有其他弄钱的手段。而况捉攻水鲫鱼受天时的限制。那天,马弟弟说,我们何不买一个夹子,去刮癞蛤蟆浆?那一蛤蜊盒大小可以卖五元钱呢!

马志荣虽叫“马弟弟”,其实他比我大两岁,与恩德同岁,自然鬼点子多。

不过五元钱对于我们,那是个天文数字。那时的五元,称作一张“黄鱼头”,即便大人,也没有几个人能掏得出。可想而知,那时农村的一个男劳力,满打满算一年挣四百来个工分,每个工分按八毛算,一年也就三百多元。如有五元揣在手里,走起路来也显得神兜兜的。

我们为那五元一盒的蟾酥鼓弄得晚上反侧难寐。

可是一打听,那刮蟾酥的夹子却要五毛钱。于是我们除了不买腰菱、香蛳外,想着法儿到家长那里骗。恩德说,我不小心打碎一块玻璃要赔。恩德残疾,父母宠他,不会因犯错而遭皮肉之苦。我们不是说红领巾丢失了要买,就趁打酱油买盐时少买一些,落几个小钱。最倒霉的是“夜壶”,他趁给父亲零拷烧酒时灌水。开始不发觉,他父亲还很高兴,以为自己的酒量大增。“夜壶”也因之而放松了警惕,结果在灌水时混进了水草屑。事情穿帮,“夜壶”屁股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且不说,而且把他落下的小钱全部呕出来。

除“夜壶”外,每人总算囤满了五毛钱。但那夹子只有南桥有卖,而新寺到南桥的车费要一毛五分。大家都舍不得,于是沿着沪杭公路走十几里路到南桥。

那天逃课一起去的大概有五六人。“夜壶”虽没了钱,但也一起去了。我们都走了,他在教室里都没劲。说不定还遭老师的盘问。

那白铁皮的夹子全新铮亮,还有股牛油味。弹性很好,一开一合发出脆响。我们边走边逮癞蛤蟆,越过蔬菜田、麦田、稻秧田,一路往回走。企盼着早早刮满一盒,换得五块钱。虽然我们刮了无数的癞蛤蟆,但夹子内的蟾酥才豆瓣大一点点。

大家的兴致没来时浓了。天在黑下来,飘起了细密的梅雨。回家还得赶十来里路程,身上又没钱。于是就等到同方向的一辆运输的手扶拖拉机,趁它转弯时跳上去。那驾驶员使坏,开得拖拉机剧烈摆动。我们抓住扶手,得意地起哄。正当我们商量着明天到哪里集合时,我们的目的地——大石桥近了。我们招呼停车,可驾驶员透过中间的窗口得意地做鬼脸。而且加足马力开,排气管冒着黑烟,震耳欲聋。糟了!他在故意刁难。过去是柘林,再过去是漕泾。

恩德说,我们跳车吧!就像铁道游击队。马志荣说,跳车有危险,出事怎么办?大家一筹莫展。唯一的办法还是跳车。我们鱼贯似的往榆树间的草丛中跳。那时没经验,不是往侧前跳,而是往侧后跳,结果翻了好几个筋斗。

恩德背上蹭出一个大包,不过他本来驼背,倒也不露馅。“夜壶”最倒霉,跳出去撞在树上,撞去两颗门牙。他骗家长说,那是玩“拍犯人”时撞掉的,蒙混了过去。我们的肘子、膝盖上都蹭破了皮肉,马路上的柏油细石子嵌在里面,剥了好几天。

我们都约定,这事情绝对不能跟别人说起,唯恐家长知道。

有了刮蟾酥的夹子,我们就有了用武之地。那时的癞蛤蟆真多,场地上、篱笆间、瓦砾丛中到处都是。癞蛤蟆不如青蛙敏捷,一跳丈来远。它往往是爬行,即便跳跃,也就尺许。你不必担心它逃走。一逮一个着。

被刮过蟾酥的癞蛤蟆,元气大伤。你刮得狠了,甚至有血浆。所以一经刮酥,那癞蛤蟆便蔫蔫的。宅前宅后大家都在刮,重复是难免的。有的逮起来一点也刮不出,那一定是经历好几番了。

于是我们就觊觎起秧板田、稻田。那里的虫蚁多,癞蛤蟆自然不少,只要入夜听那浑厚的鸣叫就知道了。但稻田、秧田是不能随便入内的。稻田里秧苗正在分蘖,踩坏了不结实;秧田里正当育苗,踩踏后不再出苗。

那都由队长管着,更有放水员巡视着。“夜壶”的父亲也是放水员。我们经不住癞蛤蟆叫声的诱惑,偷着往田里跑。“夜壶”没有夹子,我们叫他望风。说好卖了钱也有他一份。望的就是他父亲。有时一清早,“夜壶”跑来报信说,他父亲一早上茶馆去了。于是我们就全员出动,收获颇丰。有一次出卯时工回来,“夜壶”说,他父亲去农机站开会了。我们又故伎重演。不巧的是,“夜壶”的父亲半道上要拉屎,他舍不得拉在外面——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折了回来。见我们便提着铁锹一路吆喝。他不嚷还好,一嚷则事情大坏。我们一路狼奔豕突,搅得稻秧田一片狼藉。

“夜壶”的父亲挨门告状,我们免不了皮肉之苦。“夜壶”没下田,他父亲找不到收拾的理由,但怀疑他是一伙的。吃饭时瞪他一眼,再瞪他一眼。“夜壶”心里发虚,头上尽冒冷汗,推说肚子疼,吃不下饭溜了出去。

我们中没有谁等到刮满一盒蟾酥,到药店的天平上一称,一般都在两三元。虽则有限,但对当时的我们,却不无小补。

如今的乡下,已难得见癞蛤蟆的踪影。即使初夏,也很少见河滩边一丛丛黑蝌蚪了。那黑蝌蚪蜕了尾巴就是小癞蛤蟆。那时菜花蜡黄的时节,满地爬行的都是小癞蛤蟆。

癞蛤蟆尽管长得丑陋,但是益虫,与青蛙一起吃虫蚁护庄稼,其蟾酥又是上好的药材,于人类有百利而无一害。现在却遭到如此的绝杀,枫泾地区还以专食癞蛤蟆为时尚,名之曰:熏癞司。

我真为这小生命的绝迹而担忧。

四、雨蛙

梅雨季,烦恼的是整日忙碌的农民,而快乐的要数蛙类了。

连绵的梅雨,使整个世界成了一片泽国。空气是湿漉漉的,蛙声是湿漉漉的,套着辕轭的牛的目光也是湿漉漉的。

牛蹄踩出的坑洼里,猪拱过的打谷场上,鸡淘沙的榆树根旁,都积水成潭。那泥潭边,先是长出绿绿的地衣、青苔,随后窜出嫩绿的秧草、地肤。这就招来了雨蛙。

雨蛙到处都有,而以江南水乡为盛。它种类繁多,而上海地区以青绿色、赭色、青色、绿灰白相间色为多。它不同于田鸡,体形较小。大者如水饺,小者似镍币。它们喜欢在稻田、河滩边、棉花田里栖息。有一种小的雨蛙,呈红色或青色,脚上有蹼,喜欢在树干、棉花叶、苇叶上守候。

而稻田边、河滩边,主要是赭褐色和赭绿白相间的两种。它们数量庞大,黄昏与黎明时叫得最响亮。而且似乎通人性,在上午的九点,下午的三点许,会热烈地鸣叫一阵。在田野里劳作的人们听到叫声,就伸伸腰板说:蛙在喊我们歇息了。坐下来吸袋烟,喝口茶吧!

雨蛙一点不怕人。特别是对戴着草帽,顶着首巾,扛着农具的农民。你走近时,它们鼓起腮囊,朝你呱啦几声。临了,几步蛙跳,随后一个扎猛子,跳入水中,再一个漂亮的转身,朝你扑闪着天真的圆眼。

雨蛙是很天真的。歇息在田埂上的农夫,用一茎狗尾草去招惹它,以此解乏,它也会上钩,以为是送上门来的虫蚁呢!

而梅雨季节,对雨蛙来说无疑是人们的过年节。此时,水草丰茂,空气湿润,飞虫们展不开翅膀,爬虫们兵困陈仓,跋涉艰难。雨蛙们食物充足,求偶的歌声一阵高似一阵。

不几天,河道里、水田间到处可见蛙卵。那蛙卵似有一根根银线穿着,演绎成一章章交响乐谱,变奏出一支支生命的旋律。

那些小蝌蚪,或鱼贯成一字长蛇阵,玩老鹰抓小鸡,或簇拥在一起,争抢着飘落的花瓣,或三五成群着过家家。要不了多久,就出落成懵懂的姑娘,拖着一根大辫子,探出水面,憧憬着未来。

雨,渐渐地稀少了。草丛间,堤岸上传来妈妈的召唤……

* * *

清早,鹁鸪在呼晴。润泽的太阳扒开云的帷幔,露了一下红扑扑的脸。落在后面的云再也不敢恋栈,匆匆着由东南往西北,去追赶自己的队伍。风吹去了梅雨季积淀的霉菌,天空出落得瓦蓝瓦蓝的。

梅雨季过去了,夏日杲杲。梅雨季后是农夫的节候——芒种。那铆足了劲的太阳,把囤积的热情都将倾泻下来。

砖墙上的青苔,瓦楞间的瓦松,茅屋上的蕈、菌菇,以及麦穗、油菜籽抽出的绿芽,都将被太阳一一收拾干净。

农妇们吹去酱饼上的绿菌毛,把酱缸晾晒到屋檐上。

最可怜的是水洼间雨蛙的蝌蚪,用还来不及蜕去的尾巴,苦苦地挣扎在渐渐干涸的泥潭里。它们的父母哪里去了?它们还没成人呢,却被太阳烤干,风化成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那憧憬。好像它们没到这世界上来过一样。

梅雨季很短,短得像那雨蛙蝌蚪的一生;梅雨季很长,长得像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2013年6月于枕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