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江河
清明,去踏青祭扫的途中,偶遇农民自发设摊的田头集市。摆摊的大多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卖的有鸡蛋,鸭蛋,草莓,枸杞头,螺蛳,咸菜……这都不稀奇。而使我纳罕的却是一个兼卖蝌蚪的农妇。
也许是好奇心使然,我居足站定。那农妇边上围着一堆踏青者,几乎都是城市里人。他们新奇地欣赏着蝌蚪。蝌蚪居然也能卖钱?我不免感喟商品经济下人们的生财有道了。联想到一周岁多可爱的外孙女,我也好奇地挤了进去。
农妇跟前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大半桶的水中,漾着几茎青青的蕰草。黑色的蝌蚪或聚成球状,或绕着水草追逐着。还不时轮番着将头探出水面以吸氧,再汇入它们过家家的游戏中。那红色半透明的桶,青嫩的水草,鲜活的黑色小生命,构成一幅动态的图画,煞是可爱。
“三块钱十条。不贵。城里哪见得着。”农妇招揽着。有人经不住诱惑,掏出了钱。于是,农妇用笊篱捞起蝌蚪,灌入预先备下的雪碧瓶内,再灌一些水。
不多时,本来密密匝匝的蝌蚪,所剩无几。“给我来一份。别找零了,就五元。”想起可爱的外孙女,我怕卖完了。
“你这人爽快。多给一点。”那农妇边说边捞,足有三十来条。
回家的车上,我怕蝌蚪闷死,不敢将盖子拧住。又恐水泼出来,就叫妻子将瓶端在手中。
车,在菜花烂漫的原野间行进,而我的心情倒被小蝌蚪搅得不能平静了。
自己曾经写过一篇散文《生命的交响曲》,那是歌颂那小蝌蚪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再成长为青蛙的生命蜕变;更是歌颂它们乐观而向上的蛙声的。也曾联想到《小蝌蚪找妈妈》的漫画,小蝌蚪是在人们的餐桌上,找到了不再唱歌的妈妈的。更使它们想不到的是,时隔不久,自己正怀着童年的梦想,梦想着和伙伴们一起,在灿烂的年华,组成一个大乐队,歌唱生活,歌唱未来的时候,竟然告别梦想,成了人类的商品,各奔东西。
可不是吗?从前,每到清明季节,小河的两滩,到处是一簇簇黑色的蝌蚪。那是生命的音符!几阵闷雷,几场春雨后,小蝌蚪脱却尾巴,蠢蠢地爬上堤岸,一波一波的,密密层层的,爬向菜花烂漫的五月天。它们,或被车轮碾死,被牛羊踩死;或填了鸡鸭的饥肠。但它们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爬呀爬,爬向心中的田野。那九死一生的幸运者,终于站到了“蛙生”的舞台上。它们或在荷叶的华盖下,或在紫芡铺就的绿毯上,亮相,唱歌!把歌声唱进孩子的梦里,把歌声融入农民的瞩望里。
而如今,即使在春天,即使在乡下的江河边走,也很难见到那令人遐想的丛丛蝌蚪了。那都缘自青蛙、蛤蟆上了餐桌,更是殄灭人性的电捕鱼。那强大的电流,使蝌蚪在摇篮里夭折了。
现在,近郊的陆地上,树木多了,植被丰富了。许多久违的动物、鸟类重新又找到了家园。黄鼠狼,猪獾,刺猬;喜鹊,白鹇,苍鹭……
而水中呢?江豚哪里去了?水獭哪里去了?一道道细密的笼头网,即使再小的鱼虾,也难逃厄运。自古有“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的典训,而如今却到处是涸泽而渔。
长此以往,留下的将是寂寞江河!
回家后,我将那买来的蝌蚪,给牙牙学语的小外孙女看,说不定待她长大后,再也看不到蝌蚪了。欣赏过后,我抱着小外孙女,将小蝌蚪放生到小区边的人工河里。虽然近几年,这里已见不到蛙的踪影。但我相信,到来年,这里肯定会蛙声一片!
2014年4月29日于枕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