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醉

韩偓

倚醉无端寻旧约,却令惆怅转难胜。

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桡半夜灯。

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

分明窗下闻裁翦,敲偏阑干唤不磨。

注释：

①《韩偓简谱》系于天复二年,谓“味诗句‘横卧乌龙作好媒'‘多为过时成后悔’句,正与本传所记,在歧日昭宗窃与语事合。《倚醉》诗五六两句‘抱柱’绕廊’亦与在歧下事合。”按,此乃祖清人吴乔之说(详见下文‘笺评'),当不可信。盖此乃诗人早年之艳情诗,与诗人昭宗朝事无涉,所说不可信。倚醉:仗着醉意。唐李贺《少年乐》:“陆郎倚醉牵罗袂,夺得宝钗金翡翠。”②转难胜:反而难以承受。转,反而;反倒。《诗·小雅·谷风》:“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高亨注:“到了安乐时,你反而抛弃了我。”唐韩愈《与崔群书》:“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③抱柱:抱着廊柱。此处抱柱亦暗用尾生抱柱典。《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玉台新咏·古诗八首》之“穆穆如春风”首:“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④思腾腾:腾腾,不停地翻腾滚动。思腾腾,思绪翻涌。清纳兰性德《别意》诗之三:“独拥余香冷不胜,残更数尽思腾腾。”⑤磨:亦作“磨”。意为应,答话。《玉篇》:“磨﹐于甑切,磨对也。”宋辛弃疾《满江红·游南岩和范廓之韵》词:“正仰看、飞鸟却磨人,回头错。”

赏析：

此诗当为《香奁集》中之艳情诗。然此诗中之情事究竞为如何,则所说有异。吴乔谓“昭宗在凤翔,制于李茂贞,使赵国夫人调学士院二使不在,亟召韩偓、姚泊﹐窃见之于土门外,执手相泣。观此情事,必是又曾召堡而为事所阻,故有‘寻旧约’之语。下文则叙立伺机会之情景也”,则将此事作韩偓天复间与唐昭宗约会而不得解。《韩偓简谱》同此意。徐复观《韩偓诗与香奁集论考》则以为韩偓晚年曾有一次畸恋,不少晚年诗作均可证明此事。其引《南唐近事》有关韩僵卒后“温帅闻其家藏箱笥颇多”,“使亲信发榇,惟得烧残龙凤烛,金缕红巾百余条。銮泪尚新,巾香犹郁。有老仆泫然而言曰,公为学士日,常视草金銮殿,深夜方还。翰苑当时﹐皆宫妓秉烛以送,公悉藏之”之记载,详考谓:“上面这段记载,没有理由可以不相信它是真实的。韩偓是让宰相而不为的人,他不会以残烛来作唐昭宗对他恩眷的纪念。而他因职务上的关系,可以取得宫人送他归翰林苑时所剩下的残烛;所以这一点就不足为奇。但百余条金缕红巾,若不是宫妃们对他有两心胶结之情,即不会不断地送给他的。此一故事,实透出韩偓平生最深刻的,到死难忘的畸恋。本来皇帝的后宫,是最被压抑的成千成万的女性所在地。到了唐代,便特别成为诗人同情与想象的对象,作出了许多感人的‘宫词’这类的诗……到了唐代末叶,王纲解纽……平日受到压抑的后宫春色,也得到了比较可以流露出来的机会;而有机缘接近的人臣,也容易得到这种感情的沾润……到天复三年正月,因宦官全被诛戳,于是宣传诏命,皆令宫人出人(见《通鉴》二百六十三);更是宫禁大开了。韩偓……与昭宗共机密,共患难,他与后宫佳丽相接触的机会特多,因而与现在不能完全断定的某一位宫妃,发生了爱情的关系,这应当是在常情上所能允许的推测。否则对上引的《南唐近事》中的故事,无法加以解释。”又以为《锡宴日作》侍宴从感事三十四韵》遥见/《偶见》(个侬梦仙《袅娜》倚醉》等诗均可见此一情事。如《倚醉》之"“抱柱‘绕廊’及三四两句,只能于宫中想象得之”;《侍宴》诗之“密旨不教江令醉,丽华微笑认皇慈”,“由此处及《遥见》之以丽华及杨妃作喻,可知韩偓所恋者非寻常宫女”;《袅娜》诗“着词暂见(一作近)樱桃破﹐飞酸微闻豆蔻香(按此联只有宫中才有此情景)”。因此徐先生又谓:“若许我作进一步的推测,韩偓畸恋的对象,可能是我未及详考的赵国夫人;也可能是宫人宋柔。《通鉴》卷二百六十三,天复二年十一月‘甲辰,上使赵国夫人调学士院,二使皆不在(胡注:二使,二中使之直学士院……以防上密召对学士)。函召韩偓、姚泪,窃见之于土门外……'又三年春正月,‘己酉,遣韩偓及赵国夫人诣全忠营……’又‘丙辰……上遣赵国夫人,冯翊夫人诣全忠营,诘其故(擒凤翔将李继钦之故)……’从上面简单地材料看,可以看出那位赵国夫人,不仅是唐昭宗左右的重要亲信人物;而且和韩偓又有共机密之雅;他们过往的机会必多,因而很可能发生畸恋的关系。为什么我又推测到宫人宋柔身上呢?因为从韩偓这类诗的情调气氛体玩,他所畸恋的恋人,是悲惨的结局。《通鉴》卷二百六十四,天复三年二月甲戌“宫人宋柔等十一人,皆韩全诲(宦官)所献.....并送京兆杖杀’。韩偓下面《见花》的诗,我认为是为此事而作。‘褰裳拥鼻正吟诗，日午墙头独见时。血染蜀罗山踯躅,肉红宫锦海棠梨。因狂得病真闲事,欲咏无才是所悲。却看东风归去也，争教判得最繁枝。’再过几天癸未,韩偓便被贬外出。从有关的诗中所透出的身份看,他的恋人,以赵国夫人的可能性最大;而此位夫人，也可能以惨死终局。但宫人宋柔们的惨死,必给韩偓以很大的刺激，而她也会是执烛送韩偓归院的宫人之一。在韩偓晚年凄凉的回忆中,必会把她和赵国夫人,融织在一起,以咏叹出哀感顽艳的音调,这是决无可疑的。”然而黄世中所见不同,他认为韩偓此诗以及三月诗、寒食诗等,乃写其早年与一女子相恋而终未果之事。今思前所言情事,吴、徐二位之说乃失于附会,黄说则可聊备一说,以为参研之资。下引诸家评论,可见前人旨趣所在:

欧公词日:“池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云云,末日:“水晶双枕,旁有堕钗横”。此词甚脍炙人口。旧说谓欧公为郡幕日,因郡宴与一官妓荏苒。郡守得知,令妓求欧词以逸过,公遂赋此词。仆观此词，正祖李商隐《偶题》诗云:“小亭闲眠微醉消,石榴海柏枝相交。水纹簟上琥珀枕,旁有堕钗双翠翘。”又“池外轻雷”亦用商隐“芙蓉塘外有轻雷”之语，“好风微动帘旌”用唐《花间集》中语。欧词又日:“栏干敲遍不应人,分明窗下闻裁剪”,此语见韩偓《香奁集》。(王林《野客丛书》卷二十四《欧阳公词意》)

此三诗(指《倚醉》《见花》《有忆》)是开词曲法门。(陆时雍《唐诗镜》卷五十四) 此诗方有味而不及乎猥。(方回《瀛奎律髓》卷七《风怀类》)

又有《倚醉》诗日:“倚醉无端寻旧约,却因惆怅转难胜。静中楼阁春深雨,远处廉栊夜半灯。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分明窗下闻裁翦,敲编阑千唤不磨。”昭宗在凤翔，制于李茂贞,使赵国夫人调学士院二使不在,亟召韩偓、姚洎,窃见之于土门外,执手相泣。观此情事,必是又曾召偓而为事所阻,故有“寻旧约”之语。

下文则叙立伺机会之情景也。(吴乔《围炉诗话》卷一)有景,有情,有味(“静中楼阁”联下)。(查慎行《初白庵诗评》)

冯舒:“如此诗设景言情,几入神矣，正不病其猥亵。若忌猥亵，则亦更无可加。

冯班:第三联亦未雅。”

纪昀:“三四空中淡写,何尝不有余于情?虚谷讥致尧《五更》诗太猥亵,未为不是。冯氏乃日不猥亵不尽兴,何哉?”

赵熙:“淡写有味。”(《瀛奎律髓汇评》)

恍惚迷离之景,仿佛《九章》。结语秋水伊人之意也。(震钧《香奁集发微》此诗下评)

《七言亦有》:七言中亦有此法,王、杜、高、岑尚矣。外此则如....韩翻“落日澄

江乌傍外,秋风辣柳白门前”，温庭筠“三秋梅雨愁枫叶，一棹蓬舟宿苇花”，许浑“溪云初散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韩偓“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不独上下融化,风致嫣然，尤妙在不斤斤作二五句法。举一脔以该全鼎,无亦为含英咀华之一助乎? (宋长白《柳亭诗话》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