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舜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梅舜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校】

手稿本:“刘融斋”,作“兴化刘氏”。

这是在《人间词话》研究史上比较费解的一则,论者多不涉及。我们先看刘熙载的原话,刘熙载《词概》说:“少游词有小晏(按,即晏几道)之妍,其幽趣则过之。梅圣俞《苏幕遮》云: ‘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值得注意的是,刘熙载本来说“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到了《人间词话》中变成了“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这是王国维对刘熙载的误读。刘熙载曾说:“秦少游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却能自出清新。”并没有说秦观一生专学梅尧臣的意思。刘熙载的本意是说秦观词中有“幽趣”,胜过晏几道;梅尧臣《苏幕遮》词的“幽趣”,开秦观词之先河。

本来,词为城市文学,摹写的多是都市贵妇人的闺阁生活,像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苏幕遮》),是早期词的主要场景。梅尧臣的《苏幕遮》,则走出深宅大院,描写大自然的春景,景象清幽雅净,与同时代的晏殊、欧阳修词风很不一样。再看秦观的词,虽然是伤心人语,但用笔柔婉,境界幽雅清寂,正如冯煦所说:“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在“幽趣”这一点上,秦观的不少词与梅尧臣的《苏幕遮》是一致的。这才是刘熙载的本意,而并非是说秦观一生都学梅尧臣词。

再看王国维所谓欧阳修“一生似专学”冯延巳的《玉楼春》。南唐冯延巳词对北宋词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宋初著名词人晏殊、欧阳修都是承续冯延巳的路数。刘熙载《词概》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修得其深。”这个“深”就表现在抒写浓郁凄怆的离愁别恨上。这一点是很明显的。特别是,冯延巳与欧阳修二人词风太为相近,乃至在宋代两人词就已多“相乱”。就拿王国维所举的《玉楼春》来说吧,亦载于欧阳修的《文忠集·六一词》。不过文字略有差异,《文忠集》作: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芳菲次第还相续,不奈情多无处足。樽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歌黛蹙。

据施蛰存考证,这首《玉楼春》就是欧阳修所作,而混入冯延巳《阳春集》的。若果真如此,王国维此论也就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