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校】
手稿本前两句作:“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元唱。质夫词元唱而似和韵。”“元唱”二字原均为“首创”,作者自行删改。
二“原”字,《国粹学报》本作“元”。
“和韵诗不必作,和韵词尤不必强作。”是历代词论家的通论。苏轼的《水龙吟》是“次韵”,不仅押章楶原词的韵,而且是依次押原词的韵脚字,为难中之难。然而这首《水龙吟》为历代论家称道。王国维曾反复称颂苏轼人品高、才气大,是他心目中的“文学天才”。这首“次韵”词,至少确证了这位文学天才的才气。
章楶(字质夫)原词咏杨花,善于点染“柳花飘坠”之态,苏轼此词首句“似花还似非花”,刚一点醒就随即撇开,后文更在“非花”上生出情致,这就是常说的“起手高”,不受原词所窘。仅仅就起句看,“质夫便合让东坡一头地”(张炎《词原》卷下)。“似花”,故随着春深会坠落;“非花”,故而“无人惜”,任凭其坠落。然而苏轼在一个“惜”字上做文章。“无情有思”,值得怜惜。上片苏轼写杨花,不同于章楶之摹写形态,而是“遗貌取神”,独出新意,尤为高妙。“柔肠”、“娇眼”,既切合柳条、柳叶之形态特征,更赋予杨柳以“神情”。“寻郎去处”等句,进一步将杨花比拟为娇酣的美人,花而人,人而花,传其“有思”。下片里诗人才出场,“以我观物”,由杨花之飞落拓开写惜春之情,而又始终未游离开去,真正做到若即若离,形神兼备,意蕴深远。所以张炎说:“后片愈出愈奇,真是压倒今古。”(《词源》卷下)
再看章楶原词中的杨花,“全无才思”,是无生命、无意识之物。章楶用侧面点染和正面摹态相结合,描写“柳花飘坠”的情景,其中只“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数句,稍有远致。章楶词中的“玉人”和“杨花”是相互外在的,只因为杨花沾满春衣绣床,才兴起“玉人”怀春惜别之情。总体来看,章楶词虽然在当时广为人称赏,但其写杨花,尚较“黏”着,重在赋形而无传神之妙。
对于这两首词的高下,前代早有定评。晁冲之认为:“东坡如毛嫱、西施,净洗脚面,与天下妇人斗好。质夫岂可比!”(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十引)
王国维在这里说苏轼和韵而似原唱,意谓虽然是囚犯的舞蹈,依然能够行云流水,运化自如;章楶原唱而似和韵,是因为他咏物而黏着于物色。苏轼认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书郡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苏轼此诗所讽之尚“形似”,正可移用来品评章楶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