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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梅《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散文赏析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序属三秋,天气转凉了。暑热挣扎了一个初秋,连同疙疙瘩瘩的蝉鸣,终于败下阵来。

鸟鸣春,雷鸣夏,虫鸣秋。向晚,夜色显得很干净,各种虫鸣清晰地勾勒出“虫声新透绿窗纱”的意境。有纺织娘、油葫芦、蟋蟀、金铃子……,有纱锭声、机杼声,有琴声、哨声、圆号声……,听那交响乐的旋律,肯定还有其他的演奏者,不然,那秋的乐曲不会那么浑厚、深沉。只是我唤不出它们的名姓罢了。

那纺织娘的叫声,自夏徂秋,也许是听惯了的缘故,不显得特别,倒是那蟋蟀与金铃子以及油葫芦的鸣叫,令人神往。其实,它们应该算是一类的,就像西洋乐器提琴家族里的大提琴、中提琴与小提琴。那油葫芦就像大提琴,蟋蟀是中提琴,而金铃子自然是小提琴了。

那交响曲中,最牵动心弦的要数金铃子了,那声音是那样的纤细,时而嘹亮,时而婉转;时而绵延不绝,时而像游丝,似乎要断了,但细细听来,却是连着的,若隐若现,时高时低,演奏进你的心坎,宛如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旋律。这使我想起《失去的金铃子》,那是聂华苓的长篇小说,尽管是三十年前在大学的校园里看的,但在今夜——金铃子歌唱的夜晚,会油然地想起它,佩服聂华苓对金铃子的叫声的描摹,那实在是绝了。只要一想起她那段对金铃子的描写,眼前就浮现那空濛的秋夜,耳畔就响起那梦魂萦绕的鸣叫。如果她没有切身的感受,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金铃子是咋样的?

每年入秋,喧嚣的街市上推过一辆辆小贩的自行车,上面的竹架上缀满竹篾编织的六角形的笼子,那笼子里存放的就是金铃子。它们每笼一只,上百只的金铃子隔笼相望,“齬齬”地一路叫来,给裹挟在秋闷里的城市人捎来秋凉。它们全然不知,主人是拿它们去赚钱,还以为是带它们去逛街呢!这只要听它们的歌声就知道,没有一丝忧伤,没有半点焦虑,酣畅地把田野的清新带进城市,暂时忘却了辽阔的田野,野草馥郁的芬芳,自己的家园。

也有闲适的城市白相人,买一只敛在盒内,藏在胸口,不时地掏出来在同伴间炫耀。待秋去冬来,那金铃子已失去美妙的歌喉,干瘦地死在温暖的怀里。它们也许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那叫声没有一丝颓废。

其实,金铃子长得怎样并不重要,它太貌不惊人了。瘦小而纤细的身段,脚像初吐的麦芒,一对触须蠕动着,像小提琴的高音弦,一双眼睛大大的,充满好奇,看着那给了它们舞台的秋天。

秋天的来临,使瓜蔓儿枯瘦了,大豆叶焦黄了;草尖上缀着露珠,犁铧翻转的泥土,泛出成熟的乳香。那大乐队开始在田野里演奏秋的奏鸣曲,如果是人类,一定得有一个头发长长的指挥,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但那乐曲却演奏得那样的和谐,有主旋律,有和弦,有齐奏也有独奏;使人联想到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德彪西的《大海》、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如果它们没有指挥的话,那么冥冥之中一定有一双手在操控着——那就是奇妙的大自然。

被土地折腾了一个盛夏的农民们,躺在渐凉的席簟上,那音乐舒展着他们的劳累的筋骨。丰收的梦,和着优美的旋律翩翩起舞。

那乐曲是那样的纯净,年复一年的陶冶,农民的心灵被洗得单纯质朴。安详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从容于风吹雨打的煎熬;满足于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自食其力的宿命。那关于秋天的乐曲,只有农民理解得最透彻,感受得最深切。只是他们不善于表达罢了。

没有不散的筵席。过了两个节候,入夜的田野上,不再有那雄浑的奏鸣,只剩得几只蟋蟀在弹着独弦琴;就像电影中泰坦尼克号沉没前,仍在倾斜的甲板上,从容坚持的小提琴演奏者。

白露为霜,天气凉了。老人们凭着经验说。

此时的蟋蟀、金铃子、油葫芦们,都转入废弃的草棚内,或房屋的檐下,它们的歌声不再像田野里时的嘹亮了。虽然它们也诧异于美好时光的短暂,但它们仍然歌唱着,因为那是它们的天性,依然无忧无虑,彼此以歌声相呼应。

纺织娘哪儿去了?那倾泻下来的月色,是它们织成的锦缎吗?

最近,国学成了一种时髦。电视里的大师们,像说书先生似的说得吐沫横飞,书店里,到处是被人嚼过的国学的渣滓——那是国粹吗?那潮也许已漫进了小学。隔壁的退休老教师,在教他的孙子背古诗。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那童音有些生涩,像十月间蟋蟀的鸣叫。

忽然间,听到如丝的“齬齬”声,怯怯的。哦,那是蟋蟀,它何时钻入我的床下的呢?天气真的凉了吗?

2009年8月31日于枕曲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