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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下学上达·春风化雨》释义

下学上达 春风化雨

一般说来,文章至高潮处结尾即可。但《中庸》在上文之后又有一章,朱熹注解说:

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复自下学为己谨独之事,推而言之,以驯致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赞其妙,至于无声无臭,而后已焉。

盖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其反复丁宁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在前文形容的达于极致的玄妙之后,本章复归于平常心,谨防读者在修行未到时就被这些极致的形容吸引,偏离到故弄玄虚和装神弄鬼的邪路上去——这一安排本身就是一种“极高明而道中庸”。

最后一章,引《诗》说理,回顾君子之道的基本。褪去浮光,冷静心灵,以中庸之道最基本的要点反复叮咛,对读者可以说是苦口婆心。

《中庸》第三十三章

[原文]

诗曰“衣[1]锦尚[2]”,恶其文之着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3]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注释]

[1]衣(yì):这里作动词用,指穿衣。

[2]@(jiǒng):@,套在身外的粗麻布制单衣。

[3]的(dì)然:鲜艳的样子。

[通解]

《诗经》中说“身穿锦绣衣服,外面再穿一件粗麻外套”,这是不喜欢锦衣花纹太过显眼。君子之道与此一样,表面黯淡无光却日渐彰显出来;小人之道,看似光鲜亮丽却一天天不断消亡。君子之道,平淡而不让人厌倦,简约而有文采,温和而讲原则。知晓远方是从近处开始的,知晓风从何方来,知晓隐微如何发展成显明,这样便开始步入有德的境界了。

◎光华内秀

《诗经》中的《卫风·硕人》讲“衣锦@衣”,《郑风·丰》讲“衣锦@衣,裳锦@裳”,不知本段的“《诗》”指哪一首,但意思上是一致的,而且这一点在《礼记》中就有有关记载,是周代礼制中的普遍做法,其目的都是尽量不在外物上夸耀自己,提醒人多关注精神,少关注物质。

从楚汉争霸的主角项羽与刘邦的故事,可以很好地看到,人是否能控制欲望常常是成败的关键。刘邦原本只是地方上没有文化的小官吏,在攻入咸阳后,迷醉在秦宫的奢华铺张的环境里,但是他能听从张良等人的建议,暂时克制欲望,退回霸上等待时机,并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赢得了民心。

项羽与刘邦正相反。范增已经警告项羽:曾经的刘邦贪财好色,这次却肯把咸阳吐出来,可见他有更大的图谋。项羽却自以为是,放过了“鸿门宴”上的大好时机。之后项羽进入咸阳: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史记·项羽本纪》)

项羽一是不知道民心所向,肆意劫掠、杀人、放火;二是被物欲所累,生怕“锦衣夜行”,富贵不为人知;三是不听劝谏,几次错失良机;四是心胸狭窄,听不得批评。这些做法与刘邦相比高下立判。所以说项羽被情绪和物欲牵制,只有赢得一场战役的英勇,没有赢取整个天下的智慧。

所以君子修行自己,厚积薄发,不求一时的关注和赞扬;小人的生活,时时期待受到关注和艳羡,这样就容易被外物所羁绊。就像我们说奋斗与安逸的区别:“奋斗就是每一天都很难,但一年比一年容易;安逸就是每一天都很简单,但一年比一年艰难。”

此处还可以与第十一章“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等处联系起来看。

◎风从何处来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三小句的意思,历来有不少说法。比如清代学者俞樾根据一些文献,将“风”解为“凡”、“自”解为“目”,就变成了成对的概念:知道远与近、知道大凡与细目、知道微小与显着。有一定道理,但引申太远。

我们本处按照原文,讲君子之道,先认识到事物发展的可能和方向,尊重规律的存在,有意识地去把握规律,这是修德的入门:

“知远之近”,你要知道想通向远方,脚下应当从哪里开始。

“知风之自”,你要知道眼前的困惑原因在哪里,当前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知微之显”,你要知道当下的“微”一旦发展为“显”是怎样一种结果。

老子》中说“其微易散”。如果这个“微”是缺点,改掉它就不难;如果这个“微”是优点,就不妨“择善固执”,以“至诚”之心去坚持。

[原文]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1]之昭[2]。”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

[注释]

[1]孔:甚,很。

[2]昭:清楚,明显。

[译文]

《诗经·小雅·正月》中说:“(鱼儿)潜藏在水底,但是仍能看得清。”所以说君子自省没有歉疚,无愧于心。君子所高于常人的地方,就在于君子在人所不见的地方也慎独用功。

[原文]

诗云:“相[1]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2]。”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注释]

[1]相:关注、注视。

[2]屋漏:屋子的西北角。古时在此安放神主,相当于神明所在的地方。

[译文]

《诗经·大雅·抑》中说:“即使在自己家里也像被人所关注着,不愧对神明。”所以说君子行动之前,先存恭敬之心;说话之前,先存诚信之心。

明版《孔子圣迹图》之“杏坛礼乐”,描绘了孔子晚年回到鲁国,在杏坛与众弟子教学相长、整理“六经”的场景

[通解]

以上两段,论述君子对自己的内心负责,强调自省慎独。可以与第一章“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第十六章“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等内容联系起来。

[原文]

诗曰:“奏假[1]无言,时靡有[2]争。”是故君子不

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钺[3]。

[注释]

[1]奏假(gě):祭祀默祷。原诗为“@(zōng)假”。

[2]靡有:没有。

[3]@钺(fū yuè):即“斧钺”,古时执行军法用的大斧,这里引申指刑杀。

[译文]

《诗经·商颂·烈祖》中说:“在宗庙祭祀时大家默默祈祷,那个时代太平没有争斗。”所以说君子为政,不需要奖励,百姓也受教向善;不需要动怒,百姓的敬畏就比畏惧刑杀还要厉害。

[通解]

《论语》中说: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

先教后刑、教优于刑,是儒家一直坚持的基本且重要的政治观念。本段也可以与第十九章“明乎郊社之礼、@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等内容联系起来。

[原文]

诗曰:“不显[1]惟德,百辟[2]其刑[3]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注释]

[1]不(pī)显:充分显示。不,通“丕”,大。

[2]辟:君主。

[3]刑:同“型”,典型,榜样。

[译文]

《诗经·周颂·烈文》中说:“(天子)的功德充分展现,四方诸侯尽来效法。”所以说君子笃实恭敬,就能使天下太平。

[通解]

这里的“刑”,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论语·里仁》)一样,同“型”,指君子要做出表率。本段强调的,还是至诚之心的巨大作用,可以与第二十九章“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及《大学》等内容联系起来。

[原文]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1]。”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注释]

[1]声以色:声音和面色。以,和。

[译文]

《诗经·大雅·皇矣》中说:“上天看重(文王的)明德,不用疾言厉色来驱使人民。”孔子说:“用疾言厉色来教化民众,是下策末流。”

[通解]

本段与前面两段形容的情况相对,用德行和恭敬诚意来教化百姓,就是儒家理想中好的领导者。如果靠财货的赏赐和刑罚的威逼来推着百姓向前走,那就差得远了。

[原文]

诗曰“德[1]如毛”,毛犹有伦[2]。“上天之载,无声无臭[3]”,至矣!

[注释]

[1](yóu):本义是一种轻便的车,这里引申为轻。

[2]伦:比。

[3]臭(xiù):气味。

[译文]

《诗经·大雅·民》中说“德行很轻盈,好比一根毫毛”,如毫毛一样,还是有形象可以比拟的。不如《大雅·文王》中说:“上天化育万物,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这才是至高的境界。

[通解]

前文反复形容了具有至诚精神的至圣,所能够达到的神妙境界。为了避免读者沦陷在其高妙之中,忘记了要脚踏实地而误入歧途,因此在《中庸》全文的最后再次强调:那些看似花哨喧嚣、轰轰烈烈的事物,确实对人有一时的吸引力,但很快会被时间冲刷得无影无迹。如杜甫《春夜喜雨》中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真正的德行,在涵养性灵、化育万物的过程中,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

对于当今的许多人来说,德行也好,经典也好,那些伟大的灵魂和思想也好,看似与他们的生活不相干,更有一些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可事实上,“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论语·子张》)——人要跟日月断绝关系,日月会在乎吗?只是看见谁不自量力罢了。

无论古今中外,第一流的伟大作品与思想永远都这么“无声无臭”地存在着。无论赞誉还是毁谤,它们并不在意。它们从来不需要我们,而只在我们需要它们时,为人类的未来举一把火,洒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