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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中庸》与《孔子家语》》释义

《中庸》与《孔子家语》

《孔子家语·哀公问政》

哀公问政于孔子。

孔子对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天道敏生,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者,犹蒲卢也,待化以成,故为政在于得人。取人以身,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以生也。礼者,政之本也,是以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达道有五,其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达道。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公曰:“子之言,美矣至矣!寡人实固,不足以成之也。”

孔子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能成天下国家者矣。”

公曰:“政其尽此而已乎?”

孔子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夫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兄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公曰:“为之奈何?”

孔子曰:“齐洁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财而贵德,所以尊贤也。爵其能,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笃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敬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子百姓也。日省月考,既禀称事,所以来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绥远人也。继绝世,举废邦,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治天下国家有九经,其所以行之者一也。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于上,民弗可得而治矣。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不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不顺于亲,不信于友矣。顺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于善,不诚于身矣。诚者,天之至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夫诚,弗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之所以体定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公曰:“子之教寡人备矣,敢问行之所始?”

孔子曰:“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教之慈睦,而民贵有亲;教以敬,而民贵用命。民既孝于亲,又顺以听命,措诸天下,无所不可。”

公曰:“寡人既得闻此言也,惧不能果行而获罪咎。”

《礼记·中庸》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将《中庸》中“哀公问政”这一部分,与《孔子家语·哀公问政》部分相对照,可以看到两段所记载的是同一件事:鲁哀公向孔子请教如何为政治国。但对比两篇文字上的不同,尤其上文中加黑的部分,我们可以获得很多信息:

一、《孔子家语》(以下简称《家语》)中的记述,跟《孟子》《荀子》类似,一问一答。从文体上说,是典型的对话体。而《礼记》中的这一段,删去了鲁哀公的发问,就变成了一段孔子的个人陈述。但删得又不彻底,如其中第二处“子曰”,就应当删而未删去。

《孔子圣迹图·哀公立庙》

二、第一段中《家语》的“天道敏生,人道敏政,地道敏树”,《礼记》少了“天道敏生”一句。我们多读先秦典籍就能看到:一方面“天”是儒家思想中的重要概念,“天命之谓性”“天地之大德曰生”;另一方面将天、地、人并举的说法是一种常态,并不罕见。可见原文中是有“天道敏生”的,是后来在编写《礼记》时脱漏,也或许是被认为与本段关联不大而主动删去的。

三、第一段中《家语》的“为政在于得人”,《礼记》写为“为政在人”。《家语》的意思就更明确,就是为政的关键在于获得贤人相助。而《礼记》“为政在人”就可能有意思上的分歧:“在人”是指在哪个人?是指领导者自己吗?所以很可能原文就是“为政在于得人”,而编写《礼记》时为了与下文“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几句保持句式的整齐才修改的。

四、《礼记》第一段里多出了一句本该在后面的“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这种错误属于流传过程中产生的混乱。可见《家语》在前,《礼记》的编订在后。

杨朝明、宋立林主编的《孔子家语通解》

五、第五段中《家语》的“齐洁盛服”,《礼记》写为“齐明盛服”。原因是《礼记·中庸》前文出现过“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第十六章),修改这一个字是为了与前文保持一致。但实际上,前文讲的是对待鬼神,是一种公众活动,所以要“明”。此处讲的是个人修身,做到“洁”就可以了。

六、第五段中《家语》讲治国之“九经”,其中有“尊贤”“笃亲亲”“敬大臣”“子百姓”“来百工”等。《礼记》一律用“劝”字,改为“劝贤”“劝亲亲”“劝大臣”“劝百姓”“劝百工”。这种改动,貌似增进了文辞的工整,更重要的区别在于:周代天子对于“亲”与“大臣”之间,还有血缘亲情上的联系,到了西汉时,具有绝对权威的皇权已经建立起来,原来上下级间亲密的关系到了西汉已经被替换成了严谨统一的君臣关系。而“劝”字多用于上对下的劝勉、指示,所以西汉时的《礼记》也要将原来内涵丰富、各不相同的动词统一改为“劝”字。

七、第五段中《家语》的“爵其能”,《礼记》写为“尊其位”,这也和西汉的政治环境有关。刘邦与群臣订下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封赐爵位是只有极少数刘姓之外的开国功臣才有的荣耀,后来者再有才能也达不到这个高度。不会发生的事情就没必要允诺,所以《礼记》中改为“尊其位”。这样含义宽泛一些,又不失原意。

八、第五段中《家语》的“举废邦”,《礼记》写为“举废国”,显然是为了避汉高祖刘邦的名讳。我们前面已经提到,避讳问题到秦汉时变得严谨:“汉法,天子登位,布名于天下。四海之内,无不咸避。”河北定州汉墓里出土的竹简本《论语》中,就把所有的“邦”字改为“国”字。“废邦”这种文字更是不会出现在西汉的《礼记》中。

由以上诸多例证可以看到,“哀公问政”这一段在收入《礼记·中庸》时,经过了编者的改造。相比之下,《孔子家语》中的这一段记载更加接近原文,接近作者的本意。因此我们在阅读“哀公问政”这一部分时需要记得参照《孔子家语》的记载。

从这个例子推而广之,提醒我们读古书时必须注意“版本”的问题。因为时代的久远、流传的复杂,以及各种人为的因素,许多古籍都存在变动和刻意改动,形成了不同版本。不仅是我国先秦的书籍,其他思想经典比如《圣经》《心经》也有许多不同的版本。即使时代很晚近的《水浒传》《红楼梦》也有不少的版本,相互之间差别还很大。这种现实启示我们,在对待古代经典时,树立一种“版本意识”,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量选择一个好的版本来阅读,而不是随便抓一本,甚至从网上搜一个doc、txt文件就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也是“读‘好’书”的一个重要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