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北岛·雨夜》新诗鉴赏

《朦胧诗诗群·北岛·雨夜》新诗鉴赏

当水洼里破碎的夜晚

摇着一片新叶

像摇着自己的孩子睡去

当灯光串起雨滴

缀饰在你的肩头

闪着光,又滚落在地

你说:不

口气如此坚决

可微笑却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低低的乌云用潮湿的手掌

揉着你的头发

揉进花的芳香和我滚烫的呼吸

路灯拉长的身影

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

用网捕捉着我们的欢乐之谜

以往的辛酸凝成泪水

沾湿了你的手绢

被遗忘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

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

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决不会交出你

让墙壁堵住我的嘴唇吧

让铁条分割我的天空吧

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唤醒记忆

《雨夜》是一首峰回路转境界奇兀的好诗。全诗共分三节,前两节像铃铃的三角铮挚情低语,后一节却响起了庄严长号的警世之音。这一轻一重,一和谐一冲突,就构成了此诗的平衡内部的张力结构,读来教人目迷心醉又沉重悲慨。

雨夜的情景是写实,当然是经过心灵化了的“实”。一对恋人在微雨中漫步,一切都充满了安详的美丽。因为在落雨的时候,人的心灵是温润澄澈的,他对自然充满了感恩的心情。这样一来,“水洼里破碎的夜晚/摇着一片新叶”,在诗人眼里也幻化成了慈祥的母亲摇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睡去。雨滴被迷蒙的街灯照耀,像千万串晶莹的珍珠缀饰在姑娘的肩头,闪着神奇的光晕,姑娘的头发融进了乌云的润泽和花的芬芳。这里诗人没有去写姑娘的美丽,他用自然的创化之功来烘托之,为读者提供了更充分的想象空间,描写不厌其详乃诗之大忌,就像山水画中的孤村小径旁只用简笔勾出一位老叟一样,他的气韵早被揉进这大美不言的自然景观中了,山水是一种人格的表现。在这样的雨中,姑娘和诗人在倾诉衷肠。王维有句,道是“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写出雨夜中的生趣,堪与此诗相映成趣。雨是背景,更是一种心灵浸润的象征。

下面诗人进一步写他纯真的情感,他的话语像绵绵雨丝一样沙沙然来矣。他的辛酸、他的欢乐都被雨水滋润得生动起来,哦,他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等等!像甜蜜的雨很快就会停止一样,“明天早上”他还必须去面对无法回避的生存。全诗至此开始进入第二层意义,即对为正义献身的苦难美的情之所钟、魂之所系。在诗人眼里,雨是美的,而太阳是血淋淋的。这就暗示给我们此诗的整体语境和它所产生的时代(正是把共和国推下悬崖的十年动乱)。在生存的基本权利都得不到保障的情势下,个体生命的幸福只是一种妄想。诗人随时准备去斗争,去献身。需要注意的是,诗中所说“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这其中的“这个夜晚”、“你”,已经不仅是具体的雨夜和姑娘了。它是一种暗示,代表一切正义、人性解放、自由和爱情等美好的事物。为它们献身是值得的,即使身陷囹圄, “墙壁堵住我的嘴唇/铁条分割我的天空”,也有一股生命的伟力,从脉管中鲜红地奔放。那“红色的月亮”就是召唤,就是诗人的精神内核——为人性正义而奋斗不息。这一节是虚写,但却是诗人对险恶时代的预感形成的心理现实。

读这首诗,使我们的感情经历了一个很大落差,但从审美感受上又没有不适应的情况出现。这是因为,后一段不是前两段的“卒章显志”,它们连贯成一个异质混成流动的过程,是一种不间断的情绪活动,是整体性的一气贯注的情感生命形态。这种诗语展示的深刻生命形态,复活了我们当时具体历史语境下的感情经验,使它结晶使它升华。正像荷尔德林所言:“惟有诗人创造的,才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