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派诗群·袁可嘉·空》新诗鉴赏

《九叶派诗群·袁可嘉·空》新诗鉴赏

水包我用一片柔,

湿淋淋浑身浸透,

垂枝吻我风来搂,

我底船呢,旗呢,我底手?

我底手能掌握多少潮涌,

学小贝壳水磨得玲珑?

晨潮晚汐穿一犀灵空,

好收容海啸山崩?

小贝壳取形干波纹,

铸空灵为透明,

我乃自溺在无色的深沉,

夜惊于尘世自己底足音。

这首诗具有深层意象派的特征。诗的中心意象是小贝壳,但在意识底层又是“我”。这里,小贝壳和“我”没有明显的类比关系,也没有暗示和象征,诗人仿佛企望着进入纯粹的物的世界,在物中理解“我”的存在状态。诗题《空》,是一个带有玄学色彩的提示,似乎在表明诗人和现实的隔绝,他以“空”的状态存在着,空出世界,耽于自身完整的内宇宙、内自然。

一开始,“我”就遁入水中,一片“柔”的水浸透全身心,与“我”有关的乃是垂入水底的柳枝和水面的微风。“我底船呢,旗呢,我底手?”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与水已经忻合无间,不是驾舟于水面,而是化入水底。这是“我”吗?是的。但从第二节开始, “我”与小贝壳已不可分开,说不清是“我”还是它了。“我底手能掌握多少潮涌,/学小贝壳水磨得玲珑?/晨潮晚汐穿一犀灵空,/好收容海啸山崩?”这里,一件外向的、客观的事物使自己改观,突变为一件内向的、主观的事物。诗人有意使用问句, 目的不是引起读者的犹疑和猜想,而是为了更准确地表达一种惊喜的、突然闯入的意念。小贝壳虽小得玲珑,但能掌握潮涌,因为它深藏水底,晨潮晚汐都会注入它的体内,这样,海啸山崩的气象有哪一次不被它感知?诗人是在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只有那些耽于内心生活的人,才可能真正地理解外部现实对人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空”到极致乃为“实”也。

第三节,诗的进展出现了悖理。小贝壳的形纹与海浪一样,它的空灵是晶莹的、透明的,它无所牵挂,无所忧患,乃是真正的“空”。而“我”却不同。“我”是人,纵然由尘世的焦虑所逼,愿学贝壳“自溺在无色的深沉”,但遁入内心仍不能摆脱它们。当深夜降临时,“我”惊觉到的仍然是“尘世自己底足音”。这里,小贝壳听“海啸”,“我”听“足音”,这两层意象被叠合在一个平面上,线条模糊,轮廓难辨,但意味更复杂更深邃了。“我”愿学小贝壳的是它身居大海而宁静内倾,经过猛浪的捶打而愈益空灵。这是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在那个时代自我修炼的形象,它不是独善其身,也不是回避矛盾,诗人有意“空”出那个丑恶的现实世界,是为了更深地耽溺于心灵中美好纯洁的理想。这种意义上的与现实隔绝,我们认为是一种精神深度的展示。没有这种“空”,怎能于静观中领悟生命凝重、清晰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