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李钢·舰长的传说》新诗鉴赏

《朦胧诗诗群·李钢·舰长的传说》新诗鉴赏

传说舰长诞生在海底一条大峡谷

所以至今腮边还生长松针状的水草

并且是水草中最具魅力的一种

传说他喜欢骑在鲸鱼背上做游戏

在动物喷泉的沐浴下堆垒礁石积木

他随意翻阅海浪书页

学会了各种海风的语言

常常跟许多爬上膝盖的小海兽攀谈

直到培养出潇洒的海洋骑士风度

他便去结识海的女儿

开始和她进行漫长的恋爱

(舰长对此情总是缄口不言

这就使得传说神秘乃至神圣)



他的呼吸带着咸味儿,走在岸上

会把任何一处空气染上海腥

传说他的心脏是铁锚形的

注定让他属于海

注定让他当上水兵,注定让他

年轻时轻轻地违犯一条舰规

在一艘木壳艇的锚链舱里禁闭三天

然后注定让他来当我们舰长

(如今那木壳老艇早就退出现役喽

青春也从舰长的额头驶出好些海里喽)

传说舰长有三次见过海魂

传说 舰长 有三次见到 海魂!



问他海魂是什么形状的他也不说

(海星样的?水母样的?美人鱼样的吗?总之他不说)

而他那双眼睛肯定是海魂赋予的

那两颗藏在椰树叶下的小行星

常常是夜里升起在海面,饱吸了太阳风

制造一些神奇的百慕大三角以外的哑谜

使海盗们无声无息地消失

永远躲进某几条不明去向的鲨鱼肚里

我们舰长,这海盗的天敌

至今他仍然单独去赴海洋的约会

他一人踱步海湾,在沙滩上坐着或者躺下

点燃那根海柳木的黑烟斗,这时我看见

一八四○远远地燃烧



传说好多年前有个渔姑送给舰长

一些奇异的贝壳和小螺蛳,每天晚上

贝壳们就在他枕头底下唱着优美的渔歌

为此我曾在夜里溜进舰长舱

结果我看见他的胸脯像浪一样起伏,我听见了

甲午年隆隆的回声



于是我幻想他英雄般牺牲过三次

每一次血都渗入他的髭须

像松针上挂着的一缕缕晨曦

而每一次他又英雄般复活

(这事我当然没有跟别人讲过

否则又将成为舰长最新的传说)



但我们舰长是个老猎人

这不是传说

他喜欢吞吃各种新版海图

他一剃胡子就是要出海了

这不是传说



有一次在舷边,他喃喃自语

他说:脚下是——液体的——祖国

这是我亲耳听到的

决不是传说

李钢的水兵诗无论是在语言的变构上,抑或是对常规手法和情绪的刷新上,都为新时期诗坛做出了贡献。他的《蓝水兵》组诗在八十年代初一出现,就吸引了众多的目光。《舰长的传说》是这组诗中的一首,让我们从这首诗看看诗人的手段。

这仿佛是一首刻画人物的诗。刻画人物本是诗歌的弱项,搞不好就索然寡味,连末流的小说也比不上。但这首诗却借助幻象刻画出舰长这个独一无二的形象,这是诗的刻画。诗一开始,诗人借助了传说,使人物置身于恍兮惚兮的环境里。先写舰长是海的儿子,他“诞生在海底一条大峡谷”,这是诗的合理夸张,有着本质上的真实。接着刻画舰长勇敢、幽默的性格和温厚的气质。他能骑在鲸鱼背上做游戏,在海底堆垒礁石积木,随意与海浪交流情感,像一个海洋骑士一样与海的女儿谈情说爱……这些都是在诗人的想象中完成的,它们不拘于实,但更拘于真,有着诗歌的不可为其它形式替代的天趣和自由。舰长的心脏是铁锚形的,道出了他坚强的性格和对大海的深情;他“年轻时轻轻地违犯一条舰规”,使我们觉得他不拘小节的快活天性,同时也使这个人物更可信更亲切;至此,舰长的可爱又可敬的性格已经在我们心中扎下了根。他像是神话中的人物,又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确实可以见到的人物。

以上诗人刻画了舰长可爱的性格特征,但仅仅如此还不能导致他精神的升华。诗人接着将情感推高一步,如一道强光照亮了舰长那颗博大的男人的心: “至今他仍然单独去赴海洋的约会/他一人踱步海湾,在沙滩上坐着或者躺下/点燃那根海柳木的黑烟斗,这时我看见/一八四○远远地燃烧”。这一节,如海上高高的浪柱,那么有力,那么醒目,在仿佛漫不经心的语言里,融铸了浓烈的忧患感和对祖国的深情。这个场景如果拿到小说里就毫无效果,诗人要做的是写出小说无法转述的情致来。

接下来,诗人又以写实、幻想、传说交相掺杂,巧妙闪回,进一步完成了对舰长精神内核的展现。在一派迷离朦胧中,以一句“脚下是——液体的——祖国”的舰长自语,拨开晨雾,现出他的太阳一般炽烈的心。如果说前面是海面高耸的浪柱,到结尾则铺展开了整个深沉的大海。这是一片诗的大海。这首诗启示我们,诗歌的叙事性因素不是不可以有,关键是怎么把握它的火候,使之成为诗的叙事性因素,而不是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