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全祖望
顾征君记蒲寿宬事,令人发指。明初禁锢蒲氏子孙,谅寿宬之后亦同在其中,可以报之矣。偶见其《为浮屠刺血写法华诗》云:“丹书何切切,滴心不滴血;纵使血可干,其如心不竭。蜀鸟啼作花,至今万山缬。杀身以成仁,遗训有先哲。”何其谬为激烈一至此也?然读之终无沉痛之意,盖肤语耳。
——《鲒埼亭集》
〔注释〕 蒲寿宬:字心泉,宋末曾任广东梅州知州。著有《心泉学诗稿》六卷。其弟寿庚,宋末任官泉州提举市舶,传说寿宬曾助其策划叛宋降元。 顾征君:指明清之际学者顾炎武。征君:征士的敬称。征士,曾被朝廷征聘而不肯接受的隐士。炎武《日知录》卷十三《禁锢奸臣子孙》条记其事说:“宋末蒲寿庚叛降元朝,皆出于其兄寿宬策划。当时寿宬佯着黄冠野服,归隐山中,自称处士,以示不作元朝之臣。其实暗中为寿庚起草降书,令人送往元军。其后寿庚以此有功,富贵冠一时,而寿宬亦居甲第……” 禁锢:禁止、锢闭。明初曾以蒲氏子孙为奸臣之后,明令禁止其应试入仕。 肤语:浮浅、表面的话。
全祖望这篇题跋,不禁使人想起金代元好问的《论诗绝句》:“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诗的内容说的是晋代诗人潘岳的事。潘岳曾写过一篇著名的《闲居赋》,赋中自称“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仿佛真要成为“不涉世事,自取闲适”的高人了,但实际并不然。他的行动流露出自己真实性格的一面,他常常守在大臣贾谧的门前讨好,“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
历史上这种言行不副的人还真不少,问题是怎样去全面地观察一个人的行事和品格,而不是单单看他的文章和听他说些什么。所以宋人吴处厚便指出:“文章纯古,不害为邪;文章艳丽,不害为正。世或见人文章铺张仁义道德,便谓之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谓之邪人。兹亦不尽也。”(《青箱杂记》卷八)叫人们不要太天真,看清事实才好相信。
有作伪者,自然就有识破作伪者的人,假的东西永远是站不住的。然而,为什么还不断有人要这样做,并能逞其伪于一时呢?清人魏禧指出其原因和作伪的方法,他说:“文章自魏晋以来,不与世运递降。古人能事已备,有格可肖,有法可学,日夕揣摩,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语。虽孟子知言,亦不能以文章观人。”(《魏叔子文集·杂说》)蒲寿宬用的正是这种办法。试看他的那首诗,是何等的忠烈激发,让人不敢去想他虚伪的一面。因此,说它只是“肤语”,恐怕还未中肯,他倒可能是一心一意去作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