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诗词·应制赋深山寺》原文与赏析
小野篁
止方来往路难寻,塔庙青山祇树林。
片石观空何劫尽,孤云对境几年深?
纱灯点点千岑夕,月磬寥寥五夜心。
到此能令身世忘,尘机不得更相侵。
《应制赋深山寺》一诗,为日本平安初期的官僚和学者小野篁(802—852)受嵯峨天皇之命以深山寺为题写的。
平安时期,中央集权制渐衰,天皇国家转向贵族国家。佛教也渐变为贵族权门所主持。南都六宗渐衰,天台、真言宗互起。大寺院不是建在都城,而是建在都城北部山林,形成北岭佛教。佛教虽主张“四大皆空”,但在宣传上却颇具象征主义色彩,雕刻佛像、建造寺塔,壮丽的伽蓝中荟萃了绚烂多彩的佛教艺术,因而它往往成为诗人们关注和表现的对象。
同时,平安初期又是汉诗隆盛的时期,《凌云集》、《文华秀丽集》、《经国集》三部汉诗集均为此时所成,且由天皇御敕编撰,况且嵯峨天皇自己就带头写诗,抒情写景、古雅厚重。这一时期诗的明显特点是七言诗替代五言诗,近体的律绝出现,大多数人诗宗白居易。小野篁《深山寺》便在此时应运而生了。
《深山寺》一诗具有“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与道适往,著手成春”的特点。
诗入七律。首联寓目辄书,写建筑在山上的佛寺来去的路很难寻找,佛塔与寺庙建在青山之上成了讲经说法的圣地。“上方”,即为山寺;“祇树林”,即祇陀太子的松林,给孤独长者的园地,此园在古印度舍卫国,佛陀常在那里讲经说法,后代指佛教圣地。这样的开头与唐代山水诗的写法十分相象,首先用特写的笔法极写寺深路隐,寻之艰难,然后把镜头拉成全景,呈现绿树掩映,塔身兀立、庙院隐然的佛门全貌,给读者以访幽寻圣的崇高神秘之感。
颔联思与境偕,问有形之山石兀立千载,看遍一切事物皆无实体,可曾知道什么时候才可看尽呢?问流动的孤云常年飘荡,面对人心八识游履攀缘的境界,可曾知道多少年月方能悟深?两问对仗工整,语颇急切,引读者涉足佛界,思绪翩翩。“空”,是因缘和合而生的一切物,究竟并无实体、无形态。“劫”,是梵语劫簸的简称,通常年月日所不能计算的极长的时间。“境”,是心所游履升攀缘的境界。此联已由写景而渗入佛家的静思。
颈联因景生情,描绘深夜遥望千峰之上奇庙中纱灯点点,五更拂晓心感寺庙之中佛堂内月磬之声寥寥。“千岑”,即千峰; “五夜”,即五更。上句是夜宿山寺推窗弥望的远景,后句是由外即内环顾谛听的近景。五夜、深山、佛寺,纱灯点点、月磬寥寥,传达出一怀宁静、玄远、闲安、禅悦之情。
尾联由物而心,由观外物而透视内心。感到此情此景之中能令人忘却自己的有形之身,也无所谓过去、现在、未来。以山寺这个有限的空间来吸收无限时间的延续,一种超越绝对时空的连续。在这种超越之下,一切都是闲静、宁静、恬静的。自己的内心也光洁明亮起来,一切不洁不净、污浊人们真性的事物,此时都没有力量来侵扰佛心的修炼。诗吟至此,炳炳烺烺,戛然收住。
全诗四联,以景引趣,以问启思,以境陶情,以悟悦心。象与意、物与思、貌与情契合浑然、颇有跌宕。虽为应制而生的官样文章,但不乏诗情诗味。这自然是得力于作者的诗才。小野篁出身诗书门第,其父小野岑守便是编辑 《凌云集》 的主笔。嵯峨天皇看重小野篁 的诗才,曾将他比为 “白乐天”。这在众人皆效白乐天的太平初期,空在是十分难得的盛誉。白居易诗中优美通俗的语言、蕴藉回荡的佛教气息、超越时空的独特思维,都或多或少地嵌进了日本诗人的创作。试看白居易公元823年所作 《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诗中四联依次为绘景——提问——设境——写心。从客观,到主客观,再到主观。用《深山寺》与之比较,不难看出小野篁对白居易的师承。
同时,既然是奉天皇之命而作,又加之与遣唐大使藤原常嗣不和,虽名为遣唐副使却称病未往的心中芥蒂,更使得他在奉制此诗时不免着意地抖落一下自己的学识。因此,诗内巧妙地用了许多佛家用语,如: 上方、祇树林、空、劫、境、心、身世、尘机等等,用以表明自己对佛典的精通。然而,惟其如此,也正暴露出日本王朝时代贵族文人诗追求文字技巧、刻意穿凿、诗意流于概念,内容脱离社会生活等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