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旱稻
【原文】
人生归[1]有道[2],衣食固其端[3]。孰是[4]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5],岁功[6]聊可观。晨出肆[7]微勤,日入负耒[8]还。山中饶[9]霜露,风气[10]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11]。四体[12]诚乃疲,庶[13]无异患干[14]。盥濯[15]息檐下,斗酒散襟颜。遥遥[16]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
【注释】
[1]归:趋,就。
[2]道:常理。
[3]端:起始。
[4]是:代指衣食。
[5]常业:农事。
[6]岁功:一年的收成。
[7]肆:操作。
[8]耒(lěi):指古代一种农具,形状似木叉。
[9]饶:多。
[10]风气:气候。
[11]难:艰难。
[12]四体:四肢。
[13]庶:差不多。
[14]干:干预。
[15]盥(guàn):洗手。濯:洗脚。
[16]遥遥:远古。
【译文】
人生本应依止常理,首先准备好衣食之事。连衣食大事都不去妥善经营,何以求得自己的安全感!开春开始料理稼穑之事,一年的收成颇为可观。早上起来稍微干一干农活,太阳落山才负耒而还。山中多霜与露,而天气也愈发寒冷。种田之人怎么不辛苦?却也无法脱离这份艰难。四肢确实已经疲倦了,但几乎没有别的苦恼。洗手洗脚后在屋檐之下休息,一壶酒足以使我喜笑颜开。远古时长沮、桀溺他们的襟怀,千载之下与我密切相关。希望能长久如此,躬耕陇亩也心甘情愿。
【赏析】
这首诗作于公元410年,作者四十六岁,归隐已经四五年。初归田园的兴奋早已过去,余下的,只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艰难。但作者也能苦中作乐,作者的浪漫情怀,恰恰在艰难的时间里真正得以彰显。这一点在这首诗,和《五月旦作和戴主簿》《与殷晋安别》等其他诗文都有体现。
作者首先开宗明义,“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人生本应准备好衣食之事。
进而作者写道: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连衣食大事都不去经营,何以求得自己的安全感?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这两句反映了作者乐观的性格。而期许好收成是不易的,“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将这四句诗结合“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看,躬耕陇亩的艰难细化了。这也让读者体会到隐居生活的不易。
随后的两句可视为以上六句的小结:“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种田之人无法摆脱辛苦与艰难,也点出了平民之隐与贵族之隐的不同。相比于贵族式的隐居(如王维),平民的隐居意味着要像陶渊明一样,彻彻底底地做一个底层民众,和以往的圈子拉开距离,而当一个底层百姓意味着更多的时候要和柴米油盐打交道,因而更为艰难与不易。
“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孟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陶渊明曾经想劳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晋室门阀不允许,天下的大势似乎也不允许。逆天而行鲜有成功的,所以安安心心地过着农民的日子吧。
“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休息时一杯酒足以使作者喜笑颜开。
作者信奉的是儒家学说,自然怀终追远。他追思古人,希望从他们身上寻求到自己的影子,也就是所谓的同理心。“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这两句不仅仅是升华,更重要的是歆慕长沮、桀溺“耦耕”的人,也从事着在晋朝不入流的农事,这无疑给作者以莫大的勇气。
“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长如此”,指的是保持上一段的状态和勇气。不难想象,如果作者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哪怕没有故交旧友的接济,作者也会过上真正惬意的隐居生活。
本诗由衣食写到稼穑之艰难,转而向往着田园生活。全诗如行云流水,过渡自然,将田间的劳作与古人的楷模完美地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