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陈维崧《清平乐·夜饮友人别馆,听年少弹三弦·》

(清)陈维崧

夜饮友人别馆,听年少弹三弦。

檐前雨罢,一阵凄凉话。城上老乌声哑哑,街鼓已经三打。漫劳醉墨纱笼,且换别院歌钟。怪底烛花怒裂,小楼吼起霜风。

 

陈维崧“少时家门鼎盛,意气横逸”,“其词多作旖旎语”,“迨中更颠沛,饥驱四方”,词风为之一变,颇多悲壮凄凉之音(参见陈宗石《迦陵词全集序》)。这首词即属于后者。

“檐前雨罢”是写景。令人心烦的淅淅沥沥的雨算是停了,但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夜气如磐,重压心头。此时此刻,与友朋作长夜之饮,自然是酒入愁肠,化为“一阵凄凉话”了。陈维崧十七岁时,曾由何明瑞拔为“童子第一”,但以后一直无所进展,科举蹭蹬。他在《满江红·何明瑞先生筵上作》一词中回顾此事,称“恰思量,已是廿年前,凄凉话”。又在《贺新郎》(三十年前事)中写道:“凄凉阅尽人间世。看多少、经堂书库,析为马肆。”由此可见,个人遭际、社会人事沧桑,乃是“凄凉话”的内涵。这是意在言外,逆志而得。而“城上老乌声哑哑,街鼓已经三打”,除了表现暗夜深沉、清冷凄凉的氛围外,更是“意在言内”,用象征的手法,表示无处托身的悲哀。午夜三更,无巢可归的老鸦在哑哑嘶鸣,这岂不是仕途无路的作者的写照。还可以联系曹操的《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其意谓贤者都在找寻托身之所,但哪儿是他们的栖身之处呢?词人正是化用其意,表达怀才不遇、惶惑感伤的心情。上片所写为“夜饮友人别馆”,“一阵凄凉话”。

下片则是“听年少弹三弦”。过片“漫劳醉墨纱笼,且换别院歌钟”,承上启下,前一句深化凄凉之感,后一句为解脱苦闷而引出且听音乐之声。“醉墨纱笼”的故事见于《唐摭言》。王播少孤贫,居于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众斋食。僧厌怠,乃斋罢而后击钟。播闻钟声至,不复得食,乃辞去。入仕后复游寺中,见昔日题壁之诗,已用碧纱覆盖。王播不胜感慨,复题诗二首,其一云:“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和尚)饭后钟。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陈维崧借此发挥:尽管纱笼醉墨,但昔日屈辱的阴影无法抹去;纱笼醉墨,却露出了炎凉世态;纱笼醉墨的荣耀,世上又有多少?更多的是贫贱一生,屈辱一世。因此,醉墨纱笼岂非徒劳,余下的只能是“且换别院歌钟”了。然而,少年人的三弦却弹奏出动人心魄的强音,使得“烛花怒裂,小楼吼起霜风”。词人写过《贺新郎·冬夜不寐写怀》,用辛稼轩与陈亮唱和韵,其中有云:“此意尽佳那易遂?学龙吟,屈杀床头铁。风正吼,烛花裂。”可见,他很偏爱炼字所得的“吼”与“裂”。这首词中,烛花“怒裂”,吼起“霜风”,更有强调的意味。这固然是三弦激越音响的艺术描绘,其实也是词人悲壮激愤之情的喷发。壮志难酬,世情冷暖,前途茫茫,不禁慷慨悲歌。由凄凉而愤懑而激昂,词中充满抑郁不平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