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蒋春霖
浪淘沙·云气压虚阑
云气压虚阑,青失遥山。雨丝风絮一番番。上已清明都过了,只是春寒。花发已无端,何况花残!飞来蝴蝶又成团。明日朱楼人睡起,莫卷帘看。
这是一首伤春之作。
上片写一春风雨连绵,寒气始终不退。先写云气。用一分量很重的“压”字,极写乌云之浓重。“虚阑”即空疏的阑干。云压虚阑,状眼前所见。“青失遥山”,意谓远山因云封雾锁,不见踪影,系“遥山失(去)青(色)”的倒装。这样写法,既是为了协韵,又可使词句健拔而不平直,所写则是望中所见。由近及远,并见云气浓重而又弥漫之势。“雨丝”句承上连下。雨如丝,风如絮,是乌云密布后出现的自然现象,再着以“一番番”三字,说明入春之后,风雨不断,并非今日如此。“上已”句补足上句,点明季节。“只是春寒”结束上片,谓上已(农历三月三日)、清明的节序都已过去,应该转暖的天气却依然寒意逼人。“只是”承上“一番番”而来,表现气候因风风雨雨而很不正常。
下片进一步写一春气候恶劣,从而引起万千愁绪。“无端”,没来由、无缘无故之意。春暖花开,这是物之理,也出人们常见的春天景象。然而开春以来,天气一直阴寒,花为何还会开放的呢?既开之后,天气并未因春暮而转热,它为何又凋谢了呢?再说,蝴蝶总是善欢在繁花之间翔舞的,如今花已凋残,蝴蝶何以反而成团成阵地飞来?联系上片来看,大自然的一切似乎都已一反常态,虽说时值春季,词人也无心观赏、更不忍观赏了。无心观赏,故不如早睡;不忍观赏,所以明晨睡起之后,也不愿卷起珠帘,一窥帘外景物。结拍两句,总束上文,从而表达出词人伤春的情怀。
从以上分析来看,如果将这首词单纯看作是因物兴怀的伤春之作,它也不失为一首佳构。现在的问题在于词中有没有什么寓托。谭献《箧中词》记载说:“郑湛侯为余言:此词本事,盖感兵事之连结,人才之惰窳而作。”谭氏与鹿潭行辈相近,所记又亲闻之于郑氏,当然不会凿空。但郑氏所言此词本事,则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倘若只是揣测推想之辞,则笔者怀疑其根据可能有以下几点:一是首句的“压”字与李贺《雁门太守行》首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状战云密布的“压”字有密切关系;二是上片所写,与辛弃疾《摸鱼儿》开头“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之暗示国势日益危殆似有消息相通;三是鹿潭受宋末张炎词的影响很深(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五即云鹿潭词“于诸家中尤近乐笑翁”),此词结拍所写,与张炎感伤国运的《高阳台·西湖春感》结拍“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十分神似;第四就是在上述三点蛛丝马迹的基础上,从鹿潭所处时代、本人身世的特点和全词的气氛来作个人的意会、理解。果真如此,则上片所写,大约是隐寓战争的频仍和国势的危乱,下片所写蝴蝶乱飞于残花之间,或似隐喻本属有为的人才也已错瞀迷茫,麻木不仁。当然,这样理解,总不免有穿凿傅会之嫌,一具体坐实,就会感到捉襟见肘,似是而非。谭献《复堂词话》说过:“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在没有确凿证据以前,对于此词是否真有前述郑氏所言的寓托问题,读者不妨各以己意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