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回环往复,沉郁顿挫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风格类·回环往复,沉郁顿挫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托柳起兴,非咏柳也。“弄碧”一留,却出“隋堤”。“行色”一留,却出“故国”。“长亭路”复“隋堤上”。“年去岁来”复“曾见几番”。“柔条千尺”复“拂水飘绵”。全为“京华倦客”四字出力。第二段“旧踪”往事,一留。“离席”今情,又一留,于是以“梨花榆火”一句脱开。“愁一箭”至“数驿”三句逆提。然后以“望人在天北”一句,复上“离席”作歇拍。第三段“渐别浦”至“岑寂”,证上“愁一箭”至“波暖”二句。盖有此渐,乃有此愁也。愁是倒提,渐是逆挽。“春无极”遥接“催寒食”。“催寒食”是脱,“春无极”是复。结则所谓“闲寻旧踪迹”也。踪迹虚提,“月榭”“露桥”实证(陈洵 《海绡说词》)

【词例】

兰 陵 王

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 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解析】陈洵指出了 《兰陵王》 词在命意运笔方面,或留或脱,或离或合,时提时挽的曲折变化之妙。对此我们不必字斟句酌,可以从大体上看出他对清真词回还往复,沉郁顿挫风格特色的基本分析。陈洵在评论吴文英时曾联系周说:“清真不肯附和祥瑞,梦窗不肯攀援藩邸,襟度既同,自然玄契”(《海绡说词》。这是从生活经历,襟度怀抱方面指出周词的所谓“性情之厚”。在 《海绡说词·通论》中他又说,“清真格调天成,离合顺逆,自然中度”。又概括出周词的艺术特色。因为周词有这两方面的特点,所以,一些词论中说周邦彦的词风同杜诗沉郁顿挫的风格相似。如王国维说:“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清真先生遗事》)陈廷焯也说:“顿挫之妙,理法之精,千古词综,自属美城”(《白雨斋词话》)。

《兰陵王》 是周邦彦的代表作。这首词写作者被谪离京时的情形和复杂的心绪。全词三片,从别前写到别离、再到别后,每一层都以回环往复、离合掩映的笔致,写出自己流于肺腑的深挚情感。上片写自己离京前在京城附近汴河堤岸登临、徘徊,反复描写陏堤柳色来抒写离情。词人走上河边长堤,看到垂柳成行,条条柳丝垂青弄碧。画面只轻笔点出,声色未露便收住。然后稍稍宕开笔致,从眼前放开去:随着这陏堤之柳年复一年拂水飘绵,人们要有多少次的往来离别。年年柳色,岁岁伤别。写年年,写人人,更衬出眼前自己的伤离之情,用笔浑融、含蓄。这时,词人又把折柳送行这层意思收住,再做宕开之笔,写自己旅居京华,无人赏识,如今只是倦而望归,不禁登堤远望故乡,巧妙地写出离京之由。情调感伤,但半含半吐,并不说透。下面,词人又回笔写柳,人们年年长亭饯行,折柳送别,那么,折下的柔柳当长过千尺。这三句,命意用笔,都同“隋堤上”三句相映。形成回环之势。

中片先写自己不知不觉中回忆起在京华的生活往事,但点出即收。接下再写此前情人与之饯别的悲哀情形。这句用 “谁识京华倦客”一句呼应,又从 “有所眷恋”的角度,深入一层,写出离京时的感伤之情,用笔藏而不露。下面写自己乘船远去,倏忽之间便与情人南北两分。难舍之情,从愁船篙之快来逆写,颇为曲折婉转。下片集中写行途中对情人的思念。“凄恻、恨堆积”,语极平而意弥满,将上面两片的离恨都囊括其中,又引出下面离情的进一步抒发。别浦萦回,斜阳冉冉,从路程和时间的转移,写出离恨的愈积愈深,凄寂迷茫的景物中,烘托出无限的哀愁,但不写具体情事,只下面 “月榭”两句轻笔点出,遥应中片的“闲寻旧踪迹”。最后写自己的伤离之情: 前事如梦,梦断京华,如今只有暗自滴泪。词人离京,即感伤失意,又眷恋旧好,心中哀怨很深,但他却徐徐用笔,哀思与怨情迷漫全篇,却都没有说明道破。别前,于堤上俯仰徘徊,尽写柳色以渲染 “行色”;别后,风波迢递,思忆悠悠,读之 “不辨是情是景,但觉烟霭苍茫”(周济《宋四家词选眉批》)。全篇情景交融,意境深厚悠远,抒情吞吐缠绵,正所谓沉郁顿挫。

沉静顿挫是一种深沉含蓄又曲折变化的艺术风格。对此,陈廷焯有极好的说明:“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非独体格之高,亦显性情之厚”(《白雨斋词话》)。再深一步分析,这一风格主要有两方面的特点,一是内容的深沉浑厚,一是形式的曲折多变。又如陈廷焯所言:“沉郁则极深厚”,“顿挫则有姿态”(《白雨斋词话》)。深厚即是蕴含丰富,发掘愈出,如深秀的春山,一步一境,愈深愈奇,气象不尽。有姿态即是笔致含蓄自然,多回环往复之趣,如峡中之水,排浪层波,横流逆卷,极尽摇荡回旋之态。诗词体制短小,其艺术生命在于言少而意丰,语短而情长,极深厚且有姿态,就会使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都达到相当完美的境地。

性情笃厚执着,感世伤时,心怀忠愤的词人往往都有这类词作。周邦彦性情真,“不肯附于祥瑞”,出言流于肺腑,又最为“知音”,所以其词以沉郁顿挫为主调·辛弃疾、陆游、文天祥的一些词多写家国之思,感情悲愤,也往往有沉郁顿挫的特点。特别是辛弃疾,他虽为豪放派词人,但情感深厚,愁思郁结,其词于慷慨纵横中时见沉郁苍凉。其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被梁启超评为 “回肠荡气,至于此极”(《饮冰室评词》)。周济也说他 “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宋四家词选·序论》)。辛弃疾忧虑国事,报国无门,长期被贬谪,罢黜,心中郁愤极深,在词作中常常表现得往复回环,含蕴不尽。如 《水龙吟·楚天千里》 抒写强烈而深沉的爱国之情和报国无门、虚度年华的悲愤。由于统治者奉行投降路线,词人的英雄豪情中揉进了许多的凄苦。发之于慷慨,而辗转吞吐,终不免于悲咽。不忘兴复而远望中厚,但悲愁难禁,只觉北国的群山都“献愁供恨”。人有愁恨,而移情于山,山之情又更增人之愁恨,迂回用笔,有不尽之意。写自己报国无门的无限心事,从所见所闻所想反复渲染。看夕阳残照,已十分惨淡,又闻断鸿哀鸣,悲哀增进一层,这时再点出自己天涯游子的特别遭遇,笔笔递进,层转层深,渐作幽咽之声。“把吴钩看了”四句,再宕开一层,写自己的无限悲愤,渲泄不出,按捺不住,确是愤激至极,而最后还是哽咽吞住。下片借用史典,抒写自己的报国理想,而最后归于年华虚度,壮志成空。悲哀、焦虑,慨叹,不平,种种情思,百转千回,而最终又只能做吞声之哭。慷慨悲壮、沉郁顿挫,感人至深。《海绡说词》 说:“词笔莫妙于留,盖能留则不尽而有余味。离合顺逆,皆可随意指挥,而沉深浑厚,皆由此得。虽以稼轩之纵横,而不流于悍疾,则能留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