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抗父谓余词如《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百尺朱楼”、“春到临春”等阕,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樊抗父谓余词如《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百尺朱楼”、“春到临春”等阕,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樊抗父,即樊炳清(1876~?),字少泉,号抗父,改名樊志厚,山阴(今浙江绍兴)人。1898年进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与王国维、沈纮是同学。喜爱文学,精通日文,积极译介外国新学问,曾任上海南洋公学译书院翻译,后来接受商务印书馆的约请,进入其编译所编写新教科书,后又调往该所辞典部。樊炳清从日文译出各种学问的书籍30余种,一部分被当时新兴学堂采用为教科书,流传尤其广泛。他对文学、美学也有所论述(参见王强强《樊炳清及其维新译介运动中的译书》,载《甘肃联合大学学报》2007年3期;《樊炳清美学思想初探——兼论与王国维美学思想的关系》,载《兰州交通大学学报》2007年2期)。樊炳清也参加了当时有关国学问题的讨论,撰有《最近二十年间中国旧学之进步》,载《东方杂志》19卷3号,1922年2月刊行。

王国维与樊炳清交往密切,交情略同沈纮。他的《人间词甲稿》、《人间词乙稿》皆请樊炳清作序(署樊志厚)。关于这两篇序,过去多被认为是王国维自己的假托之作,“樊志厚”并无其人,这种说法显然是没有根据的。罗振常《〈人间词甲稿序〉跋》认为,王国维先请樊炳清写“甲稿序”,由于樊氏性疏懒,拖延未成,故王国维自己撰写一文,樊炳清署了名。这种说法也值得怀疑,因为樊炳清在《人间词乙稿序》明明说:“去岁夏,王君静安集其所为词,得六十余阕,名曰《人间词甲稿》,余既叙而行之矣。”如果《甲稿》序不是樊炳清所撰,岂能反复造谎?樊炳清又说:“今冬,复汇所作词为《乙稿》,丐余为之序。”序末署“光绪三十三年十月”。表明樊炳清应嘱为王国维作序,交稿及时,没有丝毫疏懒迹象,他不当上次怠惰如彼,此次又勤快如此。所以,性懒之说未必真实。根据上述理由,宜将《人间词甲稿序》、《人间词乙稿序》二文的作者确定为樊炳清。

本条引述樊炳清评王国维词的话,见于他《人间词乙稿序》。“樊抗父谓余词”云云,王国维如此引用,也足证明序不是他自己所撰。序说:“静安之词,大抵意深于欧(阳修),而境次于秦(观)。至其合作,如《甲稿》《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乙稿》《蝶恋花》之‘百尺朱楼’等阕,皆意境两忘,物我一体,高蹈乎八荒之表,而抗心乎千秋之间。骎骎乎两汉之疆域,广于三代;贞观之政治,隆于武德矣。”樊炳清认为这几首词意美境胜,两擅其长,可谓推崇备至。樊炳清在序里没有提到《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妩”),它是王国维自己添进去的,说明他对这首作品非常自爱。王国维对填词向来自负,说:“自宋以后,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则平日之所自信也。”(《三十自序二》)又自评《人间词乙稿》“专作情语”,在这方面颇有“开拓之功”(见“未刊稿”第一六条)。在本条词话,王国维以樊氏为知己,对于他的称赞,当仁不让地接受下来。他先谦称自己“才不若古人”,接着又傲然说:“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一茹一吐,一敛一放,总是难掩欣欣然自美的心情。所谓“第一义”,指以词抒情,妙造境界。王国维既以“境界说”提倡词坛,又将此说应用于他自己实际的创作之中,俨然视自己集理论、实践于一身。所以,这条词话提示读者,若能结合他的《人间词》一起研阅,对于他的“境界说”当能产生更加亲切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