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略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境略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校】

《二牖轩随录》选入此则。首二句作“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优劣”。手稿本同。

手稿本,“细雨”句前原有“宝帘闲挂小银钩”,作者自行钩乙。“落日”二句,原为“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作者自行删改为“落日”二句。“雾失”二句,原为“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作者自行删改为“雾失”二句。

“微风燕子斜”,《国粹学报》本作“微风燕子轻”,误。

这一则从作者所举的例子来看,境略有大小,是指诗词中所描写的具体意象、场面、氛围有大小之别。如“细雨”、“微风”、“鱼儿”、“燕子”都是轻小的意象,“出”和“斜”,都是强度不剧烈的行动;而“落日”、“大旗”、“马鸣”、“风萧萧”,意象壮阔,富有力度。后两句也是如此,存在意象大小的差别。在王国维的“境界”论中,主体能否成为纯粹主体,能否摆脱欲望的挟制而进入审美直观,能否通过个像而呈现出宇宙人生的本相,是“境界”的关键。因此“境界”之有无和优劣,并不受外物决定,而是由主体的精神和心态决定的。在《二田画庼记》中,王国维说:“一人之画之高下,又视其一时之我之高下。”也就是说“境界”之高下,决定于“我”的主体之高下。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王国维这里列举“境”大和小的例子,分别有诗有词,但是在《人间词话未刊手稿》中,他又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歌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要眇宜修”,源自《楚辞·湘君》“美要眇兮宜修”句,本是形容女子容质美丽又善于修饰,这里借来说明词宜温婉美丽,静如淑女。而诗歌则可以如关东大汉,气宇轩昂。所以在境界上,“诗之境阔”,言外之意是说:“词之境窄小。”从这则词话的反问语气来推断,王国维的意思是说,小境并不比大境拙劣。

回溯传统诗词理论,很少有“境略有大小”之论,而谈论景之大小是比较常见的。如王夫之《姜斋诗话》说:

有大景,有小景,有大景中小景。“柳叶开时任好风”、“花覆千官淑景移”及“风正一帆悬”、“青霭入看无”,皆以小景传大景之神。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张皇使大,反令落拓不亲。

王夫之所批评的是明人李梦阳、李攀龙诗歌动辄“百年”、“万里”,张皇使大,没有亲切的直感。如李梦阳的《乔太师宅饮别》云:“燕地雪霜连海峤,汉家箫鼓动长安。”景象虽然大而远,却并不贴切,所以遭到清人吴乔的批评。吴乔《围炉诗话》卷六说:“诗以身经目见者为景,故情得融之为一。若叙景过于远大,即与情不关。”王国维之后,赵尊岳也说:“说景之妙,范围不尚大小,幽花纤草,亦可寄天地寥廓之情。”(《珍重阁词话》)虽然王国维所说的“境”并不就是景物,但也是值得拿来相互参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