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题壁·陈恭尹
虎迹苍茫霸业沉,古时山色尚阴阴。
半楼月影千家笛,万里天涯一夜砧。
南国干戈征士泪,西风刀剪美人心。
市中亦有吹箎客,乞食吴门秋又深。
陈恭尹,生于明崇祯四年(1631)。十二岁丧母,十四岁明亡,十五岁补南明唐王朝诸生而同年唐王兵败被杀;十七岁父亲陈邦彦因参加桂王朝抗清被捕就义,全家遇难,只他一人幸免逃匿。顺治八年,清兵陷广州,他失去与桂王的联系。明年,他出游闽浙赣等省,一方面为了避难;一方面想与郑成功、张煌言等联系,共同抗清,没有成功。他终生不在清朝应试和出仕,保持遗民志节。《虎丘题壁》是他这次出游路过苏州时作。虎丘,苏州西北的名胜,内有春秋吴王阖闾墓,《吴越春秋》载阖闾葬三日而有白虎踞其上,因而得名。
恭尹的诗,沉着蕴藉,清新自然,七言律在苍凉感慨中,又富和婉流动的圆美。《虎丘题壁》是他著名七律之一,这种优点,得到充分的表现。
起联,从写景点地。说苏州虎丘的山色,到来只见到“阴阴”一片;旧时吴国的“霸业”,已经消亡,所谓“虎迹”,也已旷远迷茫,成为历史梦影,无可觅求。点地之外,又借吊古以伤明亡及明亡后的南方形势不振、气象萧然。这联写实,但联系史事,已实中有虚,表现在时间的跨度上。以下各联,景事情结合,有对当前的实写,有对远处的想像,更是虚实结合,主要表现在空间跨度上。
第二、三联由虎丘拓展到苏州,到整个南方地区,兼写人心和国事,范围、意境,大大加广加深。“万里天涯一夜砧”,说万里天涯,在“一夜”之间,到处都可以听到“砧”声响动。古时秋风一起,妇女们在“砧”上捣布,准备为家人缝制新衣,其“砧”声不但添人寒意,更添人愁思,读李白《子夜吴歌》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杜甫《秋兴》的“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都不能没有这种感受。何况联系后一联,这些“砧”声,又恰恰多半是为制“征士”的寒衣而响起的,更能触动作为遗民的作者的心事,怎能不倍增其伤感呢?本联出句:“半楼月影千家笛”,对砧声而吹笛的,还有“千家”万户,人数很多,其中可能有感于家国之事而奏怨的;但更多的该是“不知亡国恨”而在歌楼酒榭吹弹助欢的人。是前者,能勾人愁恨;是后者,更能添人悲愤。诗不明言,但无论如前者为补充,如后者为对照,都一样能触动作者心中的痛楚,增添诗歌的感染力。第三联出句:“南国干戈征士泪”,是透露心事、透露历史背景的关键之笔,也是联系四、六两句的点睛之笔。原来当时北方领土虽为清朝所统一;而南方遗民的抗清斗争,还在艰苦地进行,清朝消灭这种反抗力量的战争,也在加紧进行。所谓“征士”,有抗清的义军,也有被清朝征召去镇压义军的士兵,同族同室,操其“干戈”,战争不已,苦难甚多,怎能不使这些人痛心流“泪”不止呢?对句:“西风刀剪美人心”,所谓“美人”,正是为那些“征士”而捣“砧”,而动“刀剪”的人,她们的“心”中之痛,不异“征士”,而更加深埋和缠绵。诗中这两联,全用名物性词语组成,没有形动词,没有谓语,浓缩充实,曲折跳跃,意境极为深沉丰富。这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一种特殊句法,极有民族特色,极具精炼性。作者在诗中运用这种句法,极为自然,极为含蓄,极有深情余韵,故耐人寻思,传诵一朝。
春秋时,楚人伍员(子胥)的父兄为楚平王所杀,他逃亡吴国,吹箫乞食,终为吴王所用,为父兄复仇。第四联,诗人以伍员自况,写他身负国难家仇,落拓苏州,所志无成。用典贴切,寄慨遥深,并点明时令和再点地点,呼应上文,章法严密。
诗篇词语浅显明白,组句曲折绵密,用典恰切,意境深沉,情韵悠远,既容易接受,又能得到无穷的回味,真是清初不可多得的七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