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碧云寺》原文与赏析
弘 历
隔岭别为区,精蓝静以俱。
每参相与好,难论有和无。
法雨真优渥,碧云任卷铺。
设云云那碧,迭树岂非乎?
清代乾隆皇帝爱新觉罗 ·弘历 (1711—1799),是清朝第四代皇帝,他是历史上颇有作为的君主,也是创作最宏富的诗人。据统计,他的诗总计有四万三千五百八十四首,几乎抵得上 《全唐诗》 的数量。尽管其中不免搀杂一些词臣的捉刀之作,但多产诗人的桂冠仍于他无愧。乾隆诗倡温柔敦厚,而摒弃轻靡浮艳。他说: “予临御六十余年,中间大功屡集,鸿仪迭举。兼以予关心民事,课雨量晴,占年省岁,数十载如一日,其间事之有关大体者,不能不涉笔成章,以昭纪实。”可见他以诗纪事,以诗纪史的主张。他还说:“寻常题咏,亦必因文见道。”因而,动辄涉笔,行必有诗,所到之处,题景纪游之作不可胜数。常有题一景至数十、数百首之多,七赓八迭九依十和之作亦屡见不鲜。像京畿香山碧云寺这样的胜地佳处自然也为乾隆御笔所涉。《碧云寺》一诗即为纪游、礼佛的清新流畅之笔。
《碧云寺》 一诗作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作者瞻拜碧云寺逸兴遄飞,因景生情,谒佛谈理,直接反映了作者在寺而不拘执,礼佛而不矫饰的洒脱与坦白。
碧云寺,在北京西郊香山东麓,创建于元代。乾隆十三年增建罗汉堂和金刚宝座塔。寺内石奇树茂,清泉突涌,秀色著于京师。《碧云寺》诗前两句点出寺的位置与氛围: 写碧云寺位于香山主峰香炉峰东面。环境清静幽深、而又包含摄持佛像与佛理。“精蓝”,即寺院。第三、四两句写作者礼佛时观感: 自己每来寺院必然瞻拜佛像,心中尽管充满敬仰之情,但往往迷惑于佛门中玄奥的义理。“相与好”,佛家语。“相”,指佛的身体外表上看得出的微妙的状貌;“好”指佛身上各部位状貌中的细微之处。就释迦牟尼丈六化身而言,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诗中“相与好”是佛像的代称。“有和无”,是佛教中两个概念,内涵颇多,解释也有歧义,诗中代指深奥的佛教教义。后四句游目骋怀,面对着古寺苍山、碧树如云,不由人不细细思索它们的由来。若没有佛法之妙滋润众生,庇佑万物,哪里能有眼前这般秀色可餐?诗中 “法雨”,指佛的妙法能滋润众生,好像雨一样,因而谓之法雨; “优渥”,语出 《诗经·小雅·信南山》 “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是丰足、优厚的意思。
乾隆自己曾经引用 “诗以言志,言为心声” 的古语来说明作诗的宗旨,他也以自己的诗歌创作实践了这条宗旨。
他在 《仇英碧梧翠竹图》 中有 “幽人兀然坐,开卷默而识。仿佛沂水风,吾与点也意”之句。写自己在观画过程中,仿佛置身于曾点所向往的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渊冲恬淡之中。在这里乾隆毫不掩饰自己那种向往优游自然的超脱志趣。由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乾隆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的纪游诗,也就可以看出他虽身居万乘,也未始没有士大夫的习气。
他在1754年于承德“再题三十六景”,其中有一首 《般若相》:
雁堂小筑竺招提,狮子林如画出倪。
无相相中真实相,梵称般若岂无稽。
“般若”读为bore,是智慧的意思,“般若相”,是智慧的外表状貌。这首诗是为法林寺所题。法林寺内殿题额为 “般若相”。这首诗的大意是: 佛堂小巧,是仿照印度的寺院建筑的,和倪瓒画的《狮子林图》十分相似。摆脱了世俗对有相的认识,才可以得到真实如常,绝对不变的相状。达到了这种境界,佛教称之为 “般若”。这种说法岂能没有根据?从这首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在乾隆的纪游诗中并不完全是写景纪实,而是反映着他对宗教的理解与他本人的哲学态度。诗中屡涉佛家术语,如“相与好”、“有和无”、“无相”、“实相”、“般若”、“招提”、“精蓝”、“法雨”等。可见乾隆对佛教的敬仰与了解。他在1757年南巡杭州时写过一首《昭庆寺》:钱塘门外古昭庆,取便寻幽过野堤。
僧不参禅修净业,佛无定相示全提。
法林自是忘忧所,精舍堪称小隐栖。
而我民艰常满目,岂能耽静对阇黎。
诗中写道:昭庆寺在钱塘门外的幽僻之所,僧人不去参悟禅机而重在修其善业,佛无常住不变的形相才能全部显示出佛门的最高纲领。寺院对我来说当然是个暂时可忘去世事烦忧的地方,僧房也可供我暂时避烦小憩。可是我的满眼中总不能拂去百姓的艰难疾苦,我哪里能长时间留在庙中静对那些和尚呢?从这类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乾隆尽管知佛、敬佛,礼佛,但并不全身心地皈依拘执,也不想纠缠于那些禅机玄理。他的参拜,往往是一种例行公事,一种忙里偷闲,一种乱中求静而已。这也就是他的纪游诗中,笔涉寺庙的颇多,把寺庙与奇景佳境一视同仁的原因之一。乾隆喜谈佛理,屡踏精蓝,并自号“长春居士”,这里面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在。他的《题盘谷寺》中泄露了天机。诗有“寺犹法性风旛动,室岂维摩花雨霏”句,意思是,寺前旛旌因风而动使人参悟了佛理,这里虽不是维摩的丈室,有现世佛的到来也会花雨霏霏。这“现世佛”分明是作者自况之笔。他曾多次命画工为他绘制装像。在香山碧云寺五百罗汉堂中,第四百四十四座罗汉就是按乾隆形象塑造的。承德外八庙中也有按乾隆面容塑造的佛像。可见,乾隆内心中隐然是以佛祖自居的。这与清王朝国号与文殊菩萨相同,因而清帝四代数十次朝台,瞻仰佛迹的做法是一脉相承的。可以说,清帝礼佛是假,自喻为佛才是真。
《碧云寺》一诗,集中反映了乾隆皇帝的才华、情趣,以及一贯的宗教、哲学、政治观点。确乎是“诗以言志,言为心声”的真实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