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度将及预赋四首五月四日作
沉思五十七年春，难忘慈恩最此辰。
合比梁公［1］凝睇苦，宁同元直［2］腐心频。
过江早绝温郎［3］袂，负米［4］终惭仲子薪。
荡虏收京期未远，［5］愿言将母隐湖漘［6］。
沉思五十七年春，长喜齐眉举案［7］辰。
喜怒自知吾罪大，乞怜期慰汝心频。
从来健妇持门户［8］，岂有书生问米薪？
俪侣［9］恩私慈母爱，刳肝沥血誓江漘［10］。
沉思五十七年春，救国无功离乱辰。
囊底奇谋［11］嗟未用，胸中积愤已嫌频。
抚膺独下新亭涕［12］，烂额争嗤曲突［13］薪。
万一杨嬷成引颈［14］，丰碑合树五湖漘。［15］
沉思五十七年春，皂帽［16］藜床避地辰。
少妇鬼雄将护幛，［17］王孙［18］故国怨恩频。
青绫［19］帐撤谈惊座，玄草书成版讵薪［20］？
绝业名山［21］吾辈事，左提右挈桂江［22］漘。
题解
初度，谓诞辰也。亚子在五十七岁生日将及之时，怀念留在沦陷区故乡的老母，感激死生患难与共的妻子，回首自己大半生的风雨历程，不禁浮想联翩，百感交集，遂“预赋”此四律。诗人将“初度将及”的复杂感受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扣合，益发可见诗人济世心切，忧国情深。全诗感情深挚，造境奇绝，神色惨舒，尤见功力。
注释
［1］梁公：谓狄仁杰。《旧唐书·狄仁杰传》:“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久之，云移，乃行。”按：狄仁杰，睿宗时追封梁国公，开元中北海太守李邕撰有《梁公别传》。按：诗人在此极言思亲之苦。
［2］元直：即徐庶，字元直，三国颍川人。初事刘备，寻以曹操获其母，乃荐诸葛亮，而辞备归操；母见其背刘备而来，大愤，自缢死。此句意谓老母身居故乡吴江，在日寇占领区内，但自己决不会因思母心切而效法元直，改变志节。
［3］温郎：指晚唐词人温庭筠。
［4］负米：语出《孔子家语》:“子路曰：‘由事二亲之时，食藜藿之食，为亲负米百里之外。亲没，南游于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钟，累絪而坐，列鼎而食。虽欲食藜藿为亲负米，不可得也。'”仲子薪：语出《后汉书·王良传》:“代宣秉为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时司徒史鲍恢以事到东海，过候其家，而良妻布裙曳柴，从田中归。”按：王良，字仲子。按：此处援典以谓自己夫妻都未能尽事亲之责。
［5］荡虏：谓扫荡日寇。收京：收复南京。
［6］愿言：愿意。言，语助词，无义。漘：水边。语出《诗经·伐檀》:“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
［7］齐眉举案：语出《后汉书·梁鸿传》:“为人赁春，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此谓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8］持门户：操持家事。汉诗《陇西行》:“健妇持门户，一胜一丈夫。”
［9］俪侣：妻子。
［10］刳肝沥血；谓一片赤诚。誓江漘：向江水发誓，永不忘却（妻子、母亲的慈爱恩情）。
［11］囊底奇谋：谓藏在胸中的奇谋。
［12］新亭涕：典出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其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晋书·王导传》亦载此事。诗人借用此典表达怆怀故国、忧叹时事之情。
［13］烂额：此处指有先见的人。曲突，弯曲的烟囱。语本《汉书·霍光传》:“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向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亡恩泽，焦头烂额者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请之。”
［14］杨嬷：隋炀帝，小字阿嬷。引颈：引颈受戮的省文。
［15］丰碑句：五湖，即太湖。此处代指家乡。按：柳氏早在北伐前即觉察到蒋介石是”新军阀”，并曾向恽代英提出采用非常之手段倒蒋，但这一密谋未被当时的中共高层采纳。此句意谓倘若当年采用吾谋，杀掉蒋介石，那么，我所立下的这一大功足应刻石立碑于我的故乡——太湖边上。此句隐然有痛惜之意，但也反映出诗人的天真。
［16］皂帽：黑布帽。《三国志·管宁传》:“宁常著皂帽、布襦袄、布裙，随时单复，出入闺庭，能自任杖，不须扶持。”藜床：典出《琅嬛记》:“呼子先夜不卧，唯倚藜杖闭目少顷，即谓之睡。后与酒姥仙去，留其杖。子先故人陆麟之谓之藜床。”又庾信《小园赋》:“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按：《高士传》曰：“管宁自越海及归，常坐一木榻，积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其榻上当膝处皆穿。”此庾信所本。（管宁：汉末三国间高士，隐居避乱，屡诏不出，寿八十四而终。）诗人借此典故以喻自己在战乱之时尝以管宁自况，隐居避乱。
［17］少妇句；似指张秋石。鬼雄，刚毅的魂魄。《楚辞·九歌·国殇》:“魂魄毅兮为鬼雄。”
［18］王孙，谓公子哥儿。据《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微时，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谓之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后信封楚王，至国，召漂母，赐千金。此处诗人借以自况。
［19］青绫：谓张秋石当年事。《晋书·谢道豁传》:“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绫步障自蔽，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按：此谓撤帐而谈，所以区别于封建女性也。
［20］玄草：谓寄意深奥玄妙的著作。版讵薪：谓哪能把著作的原版当柴烧掉。按：古代以木版印刷。此借指毁版。
［21］绝业名山：谓将自己心血所凝的著述收藏起来，传给后人。绝业，超绝的著述。名山：藏之名山之省称。《史记·太史公自序》:“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又龚自珍《己亥杂诗》:“绝业名山幸早成。”
［22］左提右挈：语见《史记·张耳陈馀烈传》:“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此指相互扶持。桂江：指桂林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