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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五郎《读《砚耕塘诗稿》的三个感觉与两个随想》

读《砚耕塘诗稿》的三个感觉与两个随想

◎孙五郎

去年,在《辽海讲坛》做“辞赋的独特魅力”讲座时,一位较当红的网络诗人拿着他的一组古体诗作让我品评,在我阅读的时候,他陈述了别人对他作品的评价(也应是他自己的得意处),包括严谨的格律、工稳的对仗、绮丽的华彩以及丰富的述典。读后,我直言不讳地表达了我的感受:缺乏真情、缺乏意境、缺乏胸襟,唯文字技巧为之所长。诗人似有不服之意,让我例说。那天,我正带着一本拟在讲座时引例的白玮先生《砚耕塘诗稿》之“商卷”,于是,便从中翻出了《缅怀父亲》一首,从开篇的“秋飘叶、冬飞雪”二景引发念情,经“十伤”十叹,再回到“飞雪”与“秋叶”的“四伤”四哭,至结句,似乎给人勾勒出这样的一种场景:一个孝子,在先严的坟前哭祭后,缓缓地站了起来,擦掉了脸上泪水,回望一眼,尔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远方走去,“一切埋心里,坚强去生活”。诗中并没有这个场景,为什么会令读者产生这种感觉呢?那是因为真情,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所显露出的真实、真切的情感,这种情感会令人产生可触摸、置身其中的感觉。尔后,我又分别以“商卷”的《山西阳泉娘子关随记》《赠庆良》及《荆州行》《山海关夜宿偶得》为例谈了什么是作品的意境与作者的胸襟。

白玮先生的《砚耕塘诗稿》五卷,分别以五声命名,因学过作曲,这种分卷使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读罢序言,我详细拜读了五卷诗稿,在五行配五声的背后(虽部分诗篇归类略嫌失确),我深切地感受到诗中的一个字,这个字就是“情”:有亲情中的倾诉,有悯情中的包容,有善情中的逸韵,有豪情中的豁达,有柔情中的哲思。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我与白玮先生并不相熟。但手中的数百首诗作,已折射出了白玮先生内心丰富的情感世界和他的为人。或一位师友,或一位亲朋,或一处风景,或一次茶聚,那质朴而温暖的情意、自然而大气的思索,都被作者心中那根极度活跃的情感神经所捕获,并信手拈来,揉搓成诗,或表情意,或生感悟,或起遐想,或发诘叹,有生活随感,有借物抒意,有以史鉴今,有析理禅思。其哲理未必有多么精妙深刻,其文辞也不见有多么绮丽隽永,作者像是在采撷生活之树的一片片叶子,细察叶片上的一条条纹理,再从人性的角度,逐一审视,逐一剖析,逐一道来。从朴实而真挚的情感倾诉与情理表达中,你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被感染,被说服。继而心理产生共鸣,心灵得以提纯,思想得到升华,思考得以深刻。顺着作者的视角看去,你会发现真善美三个字是那么醒目,那么耀眼。这需要一种心境,一种很大气的、淡泊名利的心境:“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得失无虑,任天上云卷云舒。”这种心境,需要至纯至上的修养,需要至宽至广的胸怀,需要至宏至远的抱负,更需要对人生终极目标深层次的感悟。当你用心去体验、去思考、去理解时,你会从愤世嫉俗中自拔,你会从慨叹世故中超脱,你会从困惑迷茫中警醒。这,不是我们人生的共同追求吗?也许这就是读好诗如交好友之说吧。

通读全篇,初有包罗万象、零敲碎打之感,但仔细品味,你会从诗句嗅出一种味道,那就是乐善情怀。从全书中任意找出一首,都会从中感受出作者的一种乐善情怀来。“踏青赏绿到农家,小河淌水半坡花。幻听林中禅声渺,亲情无间就粗茶。”(《角卷·郊行》)诗中无任何晦涩、古奥的词句,几如娓娓道来,仅四句,所见、所历、所听、所感,流水行云般铺就,句句透出了喜乐与和善的情怀。五卷中,我任翻一页,无不如此:“不劳春风翻书页,学得点墨让儿看”(《徵卷·感动博士学位授予仪式》);“……举杯亲情在,融融一家亲。敬老莫等待,孝廉作春荫。扶幼不贪闲,大爱写天真。坦荡辞旧岁,开杯迎新春……”《宫卷·庚寅新年》);“重阳逢九九,天凉好个秋。菊香沁心脾,寒露亲白头……明镜慈母心,大爱越层楼。孝悌莫迟疑,抱憾不聚首……”(《商卷·重阳节感怀》);“金陵烟雨去钟山,月夜瓜洲未下船。襟怀浩荡春风涌,敢叫新绿染江南”(《羽卷·和赵国杰老师原诗意韵》)。不必再例说了,这是我分别从五卷中任意翻开一页后看到的诗句。从这些诗句中,我觉得,白玮先生好像已经是我多年的一位老朋友了,这位老朋友,乐观、豁达、真诚、直率、仁义、宽容。这是我的第二感觉。

王国维在谈到文章意境时说:“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叙事则如其口出。”他把“意境”作为决定成败的艺术精神来对待。一个优秀的诗人,要在创新的“意境”中不落窠臼,缺少对人生世界的深入理解、缺少生命的直觉感悟是不可能的,“思想结构”是艺术创造的潜质和底蕴。在北京《名师讲堂》做诗词创作讲座时,我曾根据当时学员的情况,把他们的诗作从内容上分为三个层面,第一层面是兴趣,这一层面主要写的是情趣,多讲究文字技巧;第二层面是艺术,这一层面主要是在追求诗的艺术性基础上,更注重提炼诗歌的意境与意象,并注重抒情言志;第三层面是格局,这一阶段,往往是作者经过了生活的反复磨砺之后,在审视人生理想与信仰的基础上,对社会、对历史、对大自然甚至对全人类所作的整体上的思考与感悟。如果按照这个分法,白玮先生的诗作,可谓涵盖了全部三个层面。让我们来共同欣赏几首:“茶过三杯是知己,窗外青山邀入席。心中有山山即我,春做长发夏做衣。”(《羽卷·青山对》)我们已不需要对原诗作二次诠释了,从极平淡、入口的文字中,会让人产生无限的感悟,对人生的无尽思考尽纳其中。李白当年“举‘酒’邀明月”,白玮今天“举茶邀青山”;李白描述着“对影成三人”的孤独,而白玮先生,以他的乐善情怀,又将诗意上升到了“心中有山山即我”的层次。从情趣入手,既道出了意境,又展现了作者对人生的深度思考与感悟。表达得从容自如,也让我们看到了诗人笔法的“老道”及人生体验的深度,其开阔舒展的心性也一览无余。我又想,为什么玮诗总能在情感之上用朴实的文字展现出率性之美来?答案其实就在诗中。拿多首述怀诗之一《五十述怀》来说吧。“天命不讳聊自然,逆风顺水偷安闲。执鞭乐教千秋业,将妻爱子一生甘。集壶纳福茶萦道,读石成友兰逸仙。不学儒林宦中事,但求采菊见悠然。”(《徵卷》)这种不小器、不局促,充分展示了诗人的襟怀,正是这种开阔舒展的襟怀,使玮诗往往以很小的文字量来表现丰富的情感内蕴。也正是这种襟怀,使诗人能在深层体验和表象直觉中进行灵性的提纯,以及对生命反思中的独异于他人的识见:“春雨洗红满树花,一瓣诗韵一瓣茶。悄然不败非物我,偷得安闲是方家。”(《角卷·雨中》)妙绝!

我曾说,好诗是需要襟怀来支撑的。白玮先生的诗再一次印证了我观点的不谬。清人叶燮在《原诗》中说:“我谓作诗者,亦必先有诗之基焉。诗基,其人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襟怀在诗中往往表现在与诗人主体联系的情感、个性、人格、气量、艺术修养等方面的内容,并从作品中充分表现出精神境界,是内在心性和才情在创作中的综合体现,文学的品位也在于此,所以说是“诗之基”当不为过。白玮的诗作可谓积累深厚,能做到情之所至,信手拈来,吟诵无束,浑然天成,如无襟怀,是不可能达到的。这是我的第三感觉。

细研《砚耕塘诗稿》,在前述的三个感觉之后,我又产生了两个随想:

一是情趣、情感、情理。无情未必真豪杰。有情致论亲邻友朋,评生老病死,望落霞孤鹜,听石泉松风,遂成情趣;于中引发情思,催动情怀,撩拨情愫,陶冶情操,则生情感;然处人情世故,慨世态炎凉,观戏笑怒骂,品芸芸众生,当合情理。情也罢,理也罢,终缘自本心。心中有感,感而生情,是故有亲情中的倾诉,有悯情中的包容,有善情中的逸韵,有豪情中的豁达,有柔情中的哲思……“这次第,岂一个‘情’字了得?”万种风情,玮诗只道──人之常情。

二是人性、理性、个性。行为、感情、思想、心态符合一般社会规范,即成人性;人性包容的性情、品性、修养、理念,上升至道理、真理、哲理、至理高度,则成理性;对道理的认知、对真理的把握、对哲理的阐释、对至理的认同,却现个性。有人性,人们之间的情感、友爱就不会淡漠;有理性,对事物的认知就不会迷茫;有个性,看问题的视角就不会平淡。遂见玮诗——个性在理性中张扬,理性在人性里升华。

从白玮先生的诗作中,我触摸到了情感,濡染到了乐善,感受到了襟怀,正是这三个收获,使我进一步思考了情趣、情感与情理,解读了人性、理性与个性。

二〇一四年二月于中国诗赋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