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地狱变相图
科举考试是套在士子脖子上的一条锁链,又是压在士子心头的一块石头,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读书人为了猎取功名,不得不忍辱负重,承受种种非人的折磨。直至灵魂扭曲,丧心病狂。《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屡应省试皆落第,71岁始成贡生。他以亲身经历,揭露科第考试,实为一地狱,并描绘了一幅“儒林地狱”变相图:初入考场时赤着双足(防鞋内夹带),提着篮子(不准用包装文具,防夹带)像乞丐;点名的时候,受到官吏诃斥,役来谩骂,像囚徒;当他们坐在号房里答卷的时候,头从窗孔露出,脚从底下露出,(防传递作弊),像深秋蛰居蜂房的冷蜂;出得考场,神情恍惚,天地异色,像刚出笼子的病鸟;等待张榜的时候,草木皆惊,寝食难安,梦幻真假难辨,像被从山里抓来的猴子;突然飞骑传来,却没有我的报条,则神情猝变,嗒然若死,像吃了毒食的苍蝇,神情麻木,没有感觉,弄也弄不醒;刚失志时,心灰意冷,大骂考官不识人才,待到心气渐平,考技又痒,又像刚破壳而出的小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开始。读书人为求做官,提高社会地位,至老也要拼个功名。所谓“闹屋磨人不自由,英雄便向彀中求”。
清代童子应县试,曾分为已冠(成年)、未冠(未成年)两组,已冠组题目多割文裂义,故中年以上人,连未冠试亦愿屈就。有位五十余岁的老头,应县试三十余次,尚考未冠,自题诗道:“县试归来日已西,老妻扶杖下楼梯,牵衣附耳高声问,未冠今朝出甚题?”其辛酸出境,溢于言表。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可说是刻画了科举制度下变了相的儒林群象,其中周进和范进两位老考生虽然只是艺术形象,却典型地概括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道路和科举制度败坏人才、败坏士风和社会风气的罪恶。周进应考到六十岁,胡子已经花白了,还是一个老童生,只得到薛家集去教村塾,受尽了新进秀才梅玖的奚落和举人王惠的鄙视,最后连个教书的饭碗也保不住了。因此,当他由于偶然的机会,去参观省城的贡院(考场)时,半生蕴蓄的辛酸使得他不由得“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苏醒后满地打滚,放声大哭。可是,当他一旦中了举,联捷成进士,做了国子监司业以后,曾经奚落过他的梅秀才便冒认自己是他的学生,他早年写在村塾中的对联也成了“周大老爷的亲笔”,必须揭下来裱好,这个多年受人鄙视的穷老头子就被用金字写成的长生牌位供了起来。范进原是一个比较老实,受人欺侮的穷书生,二十岁起,连考了二十多次,直考到五十余岁,胡须花白,还是个童生。在参加乡试前向丈人胡屠户借路费,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考试回来后,家里人已经饿了两三天,只好抱了一只生蛋的母鸡去卖。但他万没想到,这次考试因考官的同情竟然中了举人,当他看清楚报喜的帖子确实挂在屋里,几十年的愿望终于变成现实时,由于兴奋过度竟然发了疯,直到胡屠户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才清醒过来。从此以后,他就平步登天,有许多过去瞧不起他,侮辱过他的人都来奉承他,不到两三个月,田产房屋,奴仆丫环都有了。他也结交官绅蝇营狗苟,最终也成为一个虚伪,庸俗的官僚。
科举制度并不单是人才选拔制度,它首先是专制政治的统治工具,其主要功能在于约束士人思想,选拔和培养奴才,所以科举考试建立伊始,当唐太宗悄悄来到考场,看到大批士子一个挨一个从考场中鱼贯而出时,就兴奋地说:“啊,天下英雄都进了我的口袋了!”在科考中,忍受了许多折磨之后,能考上的只是极少数,并且也已灵魂扭曲,良心丧尽,奴性十足,而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只能在故纸堆中消磨一生,这是中国教育史上最黑暗而无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