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孙武军·水和鱼》新诗鉴赏
鱼是一小块很静的东西
水是一大块很静的东西
静在静中移动
咬着静
放在当中填补静
轰响剖开西瓜
嚼碎瓜瓤
西瓜籽仍是黑色的静
粘在刀刃上
包含于大海的红色的瓜瓤
风涌过树
是在剧烈呼啸
站远些就难以证实
站在空气外面
那里像有绿心的玻璃弹子
水和鱼的实质是一条水鱼
这条水鱼脊平似桌面
只有当这条鱼非常巨大时
它的背才慢慢地弯到
地球那边
《水和鱼》选自孙武军的组诗《海》。在这首诗中,诗人凝神观照于纯粹的美,他可能无意于讲玄秘的哲理,但一种更高形态的顿悟却在诗美中自然地呈现:动和静,人和宇宙的关系,就在这澄怀味象的审美中被揭示出来了。
在这里, “静”是相对于灵魂的“动”而言的。海水是动荡不息的,鱼是不停地游动的,它们不知疲倦,因为,它们没有灵魂,没有人那种智慧带来的忧思缠绕。但是,诗人并无意发掘此中人鱼两忘于江湖的哲思,他先是倾心于这种彻底的“静”的非凝结状态所带来的美感。试想,如果是一具鱼化石,表面上是“静”了,但诗人的心却会剧烈地“动”的。所以,静中之动,是真静矣。“静在静中移动/咬着静”,诗人已放弃了主观视角,进入了鱼和水自身的混沌无觉之中。静谧而不乏生趣——诗趣。
接下来的两节,诗人经营了两组突兀的意象群。这两组意象群与鱼水的关系是比拟式的,红色的西瓜瓤和呼啸的风喻做海水,而黑色的瓜籽与绿树则喻做游鱼。“轰响剖开西瓜/嚼碎瓜瓤/西瓜籽仍是黑色的静/粘在刀刃上/包含于大海的红色的瓜瓤”。这组意象的出色处在于,诗人化大为小,化曼妙的奇异联想为端凝的局部注息。一只西瓜比做大海是诗人的错觉,表面看是收敛了联想的幅度,而实际上却又是无限发散了联想,它变得更为具体,仿佛海水和鱼被把玩于股掌之上。“轰响”化为“黑色的静”,一种新的营构关系出现了,不再是“静在静中移动”,而是“静在动中移动”了。这有什么意义?这几乎趋于无意义。但诗就这样无中生有,呈现出使你意想不到的深义来。你感到了美,就感到了生命的一切,你不必思考什么——像鱼和海水那样自在地存在吧。“风涌过树/是在剧烈呼啸/站远些就难以证实/站在空气外面/那里像有绿心的玻璃弹子”。这组意象暗示给读者一种进入此诗的门径:站远些。这里的“远”,就是远离以往的审美程式,忘记你所受的诗歌鉴赏的戒条(或者说“鉴赏指南”之类无稽之谈),将诗当做纯粹的、无任何实用目的的对象加以审视。这样一来,真正的“静”与“动”,只能相对于你的审美态度而发。“站在空气外面”,透明的风和摇曳的绿树(海水和游鱼),不过像“有绿心的玻璃弹子”。世界变得明澈起来,它结晶了,升华了,这不是思想的深邃所致,而是放弃思想所致,复杂被还原为纯粹,繁杂中退出的人是那些艺术最虔诚的孩子!人们,你们“出来”,“站在空气外面”纤尘不染的地方,以审美的态度把握社会和自然,你会发现,鱼和水的关系实在是最理想的关系了。这里,似乎融进了禅宗的精气,无理趣无不理趣,把理放在理之外,恰恰达到更高级的顿悟状态。
最后一节,又回到了水和鱼的“整一”结构中。水和鱼已融为一体, “实质是一条水鱼”,暗指人和宇宙也是契合无间的,人不过是自然的一个部分,它们绝不是二元的,而是一元的,天人同根,人是自然中的一个音响,一株会游动的植物,一粒元素而已。人与自然不是对立的,就像水和鱼不可再分。“这条水鱼脊平似桌面/只有当这条鱼非常巨大时/它的背才慢慢地弯到/地球那边”。这条水鱼是什么?是大海!是弧形的蔚蓝色的、辽阔无垠的大海!所有的个体终于被融于一种绝对的太一,这就是人与宇宙的关系。这是美的关系,诗的关系,灵与肉的关系。
这首诗的真正用心是澄心静虑地凝神于美,但真正的纯诗一定不会没有意味。它不讲玄秘的哲理,不求深刻,不求说教,可是,美本身难道不是一切玄理中最高级的形态么?一切人生体验中最理想的状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