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诗群·于坚·作品55号》新诗鉴赏
世界上的人仿佛少了
落叶一张张踱过街心
像过路的老人
远方的朋友没有回来
一些人在家闭门思过
小雀停停飞飞
停在它从未停过的地段
从街这头可以望见远处的警察
他站着不动
像一只白鸽
不想回家 我早已不是儿童
也没有可去的地方
她久已不闻音讯
云从她走掉的地方
寄来一个个信封
谁的信
久久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柏油上的血痕暗了
热天这儿轧死过一个青年
我们都曾目击
斜的太阳光
把人画得很美
像金发的欧罗巴人
这里走一走
那儿站一站
望望想想
有一只吉它在二楼上响
有一个喜字挡在友人的门上
过去这条街上
我们从书店里出来
男男女女 一大群
在这个秋天
世界上的人少掉了
为什么少掉的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一截没有树叶的木桩
在落日中我的心充满怀念
这空掉的城
怀念着谁
诗是智慧的产物,但有的诗的智慧是思辩的智慧,有的诗的智慧是生命体验的智慧……于坚的这首诗却是智慧之后的稚拙,也可以说是化若无痕的、不动声色的智慧。它形同乌有,但又自若地站在那儿,让你放心不下。
这首诗不是那种抒情性作品,它没有情;也不是那种言志性作品,它缺少明确的价值判断。诗人仿佛在世界的一旁站稳,以旁观的姿势望着生存。这是人格的常态,而不是故作姿态。现代人孤独的内心历程与这个时代的生存是息息相通的,那就是回到自我——每一个非常具体的个人。《作品55号》这个标题就暗示了诗人的创作态度,他只提供状态,哪怕它是通俗的、脆弱的、冷漠的、甚或变态的,诗人都无所拘束地写下来。因为,他相信读者的人生经验和智能,相信他的编码能力。
这首诗写得漫不经心,但正好发挥读者的想象力。它的客观性、非抒情性,正是现代人最基本的生命状态: 那种疲惫的、不再为幻想而冲动的老谋深算。这样,就又使诗歌具有了某种反讽的意味: 噢,人们就这样感受着生活,经历着生命,这和文艺复兴之后人的地位、价值、意志的高扬是多么大的反差! 可悲吗? 不。生命就是这样,“这里走一走/那儿站一站”,如此而已。乌托邦虚幻的光环脱掉了,真实的生命水落石出,它无所谓高尚也无所谓卑俗,它就那么存在着,平淡无奇,心平气和,耽于内心,无所企求。但是,当诗人说 “在落日中我的心充满怀念”,又不知道 “怀念着谁” 的时候,他终于露出了深在的一面: 那使他茫然的生存原来是以平淡的方式在考验着他的道行,在这种生存圆中真正地安静下来,是需要痛苦的修炼方能成正果的。
《作品55号》 就是这样一首充满矛盾张力的诗,就是这样一首源于个体生命真切体验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