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郑燮
雾裹山疑失,雷鸣雨未休。
夕阳开一半,吐出望江楼。
郑燮是画家兼诗人。刘士鏻《文致》引明人钟惺语云:“画者有烟云养于胸中,此是性情文章之助。”其言盖谓画家在长期绘画实践中养成了一种特殊的审美能力,即对于客观景物的形态、色彩和精神的感受异常灵敏,这种能力自然有助于情性陶冶和文艺创作。郑燮正是如此。他善于用画家的敏感去发现客观景物的新奇美妙,并用诗人的语言描绘出来,因此他的风景小诗,包括那些描绘雨雪初晴之景的诗词,都写得很出色,如“雨过四天碧,风高秋稼黄”(《同起林上人重访仁公》)、“江晴春浩浩,花落水平平”(《偶成》)、“宿雨新晴江气凉,湿烟初破柳丝黄”(《渔父·本意》)等等,都是“诗中有画”的佳作。上录《江晴》一诗,尤为意境奇美,别见匠心。
读这首诗,好像展开一幅流动的画卷。首先看到的是宿雨之景:雾裹山外,山藏雾中,江上峰峦,忽疑移去,雷声隐隐,雨色茫茫,眼前一片昏阴,令人心情沉闷。接着看到的是新晴之景:江雨初停,夕阳半露,风吹雾散,吐出一座望江楼来,虽然尚未全晴,已觉豁然开朗。看来诗人是有意让前后两种景象互相映发,从山川晴雨的变化中表现一种清奇刚健、飞动自然的美,亦以寄托诗人厌弃阴暗、向往光明的情绪。
近代学者王国维说:“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见《人间词话附录》)江雨初晴,也是“须臾之物”。这“须臾之物”常人都能见到,但却未必都能“了然于心”,更未必都能“了然于口与手”(见苏轼《与谢民师推官书》)。诗人则二者皆能之,用生花的妙笔把“须臾之物”描绘出来,使读者宛若身临目击,并且获得一种从阴沉郁闷中解放出来的畅快之感。这便是诗人的长处,也是此诗的好处。
这首诗还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司空图《诗品·精神》)浓雾掩山,用一“裹”字,便觉力足;雾消楼见,用一“吐”字,更觉势强;雷鸣雨飞,云开日出,亦觉神旺。总之,无论写雨写晴,都有一种郁勃生动的气象。诗人在《刘柳村册子》中说过:“庄生谓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又云:草木怒生。然则万事万物何可无怒耶?”其所谓“怒”,便是生机勃发的意思。出于这样的审美趣味,他作画作诗都著意表现客观对象的“怒”气,形成一种刚劲挺拔的风格,《江晴》一诗也充分表现了这样一种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