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入郡城·朱彝尊
轻舟乘间入,系缆坏篱根。
古道横边马,孤城闭水门。
星含兵气动,月傍晓烟昏。
辛苦乡关路,重来断客魂。
《晓入郡城》作于顺治三年丙戌(1646)。前此顺治二年乙酉(1645),南明弘光小朝廷覆灭,南京失守,清兵直下江南,烽火遍地。朱彝尊时方新婚,被迫离开家乡秀水(今浙江嘉兴),外出避兵,本诗是其避兵归来之后,拂晓进入嘉兴府城(秀水县在明代属嘉兴府,郡是府的古称)所作。诗歌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描写了遭受兵火洗劫时嘉兴城的荒凉景象,反映了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
首联“轻舟乘间(读去声)入,系缆坏篱根”,一上来就生动地点明了气氛的不寻常——本来由城外进城内应当是极为平常的事情,而现在诗人却要坐着小船,钻空子偷偷地溜进去,很显然这是由于清兵遍地都是,肆意杀掠,诗人不敢碰上他们。至于偌大一座嘉兴城,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停船之处,而只能把缆绳系在篱笆上;篱笆又居然没一个完好的,只找到残“坏”的“篱根”——这情景,固然是同诗人因为“乘间”而“入”,需要隐蔽有关;但最根本的,当然还是由于清兵的野蛮破坏连篱笆都遭到了摧毁,这座城市被破坏后的败落相,也就可想而知了。
颔联“古道横边马,孤城闭水门”,进一步明确地点出了清兵的占领。这里所谓“边马”,就是指的清兵,因为清兵来自东北关外边远地方。上句“边马”与“古道”相连,令人想起元代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的“古道西风瘦马”。但瘦马踟蹰于古道,只不过令人起悲凉之意而已;如今清兵的铁蹄,连废弃的古道都横行到了,那么通衢大街、锦绣城池,更不知被他们践踏成什么样子!此情此景中,饱含着诗人的多少悲愤!下句“孤城闭水门”,是说清兵如临大敌,森严戒备,连嘉兴城的水门也都关闭得紧紧的,更不必说陆路的城门了,于是乎,一座往昔繁华兴隆的城市,便成与世隔绝的“孤城”。回顾首联,诗人之所以需要“乘间入”,也就更加清楚了。
颈联“星含兵气动,月傍晓烟昏”。上句典出《史记·天官书》:“轸……旁有一小星曰‘长沙’,星星不欲明,明与四星等。若五星入轸中,兵大起。”意思说,在闪烁的星光中,似乎包藏着兵气。下句字面上,是说月亮因为紧傍着拂晓的烟霭,显得一片昏黄;但其深处的含义,却是指清兵已侵占了城市,因为月属阴象,在古代诗词中往往用来比喻外族。如唐代李白的《胡无人》“太白入月敌可摧”、杜甫的《北征》“势成擒胡月”等诗,均可为证。清初著名女词人徐灿的《踏莎行》云:“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这里的“月痕”即隐指清兵,希望它不要消灭当时残存的南明政权。两句合而观之,都是在暗喻清兵的肆虐,而星、月的远景,与“孤城”、“古道”的近景,又一天上一地下交相呼应,显得清兵的势力和暴行无处不在,使天地皆为之不安,从而广泛、深刻地反映无比惨酷的现实。正因为如此,所以接下去才有最后的这两句,尾联“辛苦乡关路,重来断客魂”,是说诗人避兵归来,身受目睹这故乡路途上的种种艰辛苦难,不禁肠断魂消,伤心不已。这里的“辛苦”,既是指朱彝尊个人前此避兵逃难的困苦,也包含着清兵铁蹄蹂躏之下广大汉族人民的无数苦难。而末句的“客”字,它的含意则更为丰富:一是朱彝尊具体的家乡在嘉兴城外的王店,因而进入郡城多少有一种客游之感;二是朱彝尊以前避兵在外,此度重来,亦不免像似乍到之客;而寓意最深也最令人“断魂”的,恐怕还是因为此时的郡城已被满清的军队所霸占,所以“重来”的诗人倒反而只能算作异乡之“客”了!
纵观全诗,首联写诗人入城,中间两联写入城所见,具体又由近及远,由地上到天上,最后结之以深沉的慨叹;从而由叙事,到写景,到抒情,将诗人的家国破亡之痛一路迤逦写来,次序井然而又寓意深刻,的确不失为一首好诗,而此诗出于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诗人之手,更是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