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白描手法管窥

鲁迅小说白描手法管窥

鲁迅写小说,塑造人物惯用“白描”的手法。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画眼睛和勾灵魂”。鲁迅的“画眼睛”有对人物的眼睛进行细致描绘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指塑造形象时精心选择那些最富有特点的动作、神态,最具有表现力的情节、场面和细节来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使读者对某一人物和情节产生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

一、用白描手法刻画人物

鲁迅的人物形象塑造多用此手法完成,他笔下的形象如同是简笔勾勒出来后又用刀刻出来的,勾勒准确、传神。如阿Q,其形貌只用了极少的几笔,“阿Q赤着膊,懒洋洋的,瘦伶仃的”,“在他头皮上,颇有几处不知起于何时的癞疮疤”,还有常常被人揪住的“黄辫子”,就是这么寥寥几笔,阿Q的基本轮廓就鲜明地凸显了出来。再如孔乙己“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胡子”,而最能表现那个时代落魄读书人特征的是他的衣着和语言:“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用语不多,但将一个迂腐无能、贫困潦倒而又好吃懒做的旧时代读书人的形象活脱脱地表现出来,字字入目,句句传神。再看《故乡》和《祝福》:少年闰土“紫红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项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作者由脸而帽,由帽而项,勾勒出一个健康、活泼、聪明、伶俐的乡村少年的形象。可再次见到闰土时,则是“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缩着”;鲁迅尤其刻画了他那双手,再不是当年那样的“红活圆实”,变得“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作者并没有写他二十年来所受的苦,而是通过这些外部的变化写出了中国农民的深重灾难。《祝福》中祥林嫂的肖像更是用白描手法来塑造的。第一次出场的她“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个安分耐劳的人”。这里作者用极省俭的几笔就把一个青春守寡、贫苦善良而又吃苦耐劳的妇女形象刻画了出来。当祥林嫂二进鲁镇时,作者集中描绘了那“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活画出主人公再嫁后又亡夫丧子,内心无限悲苦的形象。而在叙述阿毛被吃的经过时,眼睛变得“没有神采了”,遭到村人奚落时,她“直着眼睛看着他们”。眼睛的变化,反映出封建礼教对祥林嫂除了肉体上的蹂躏外,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最后,待到被鲁四老爷逐出家门,那“五年前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瘦弱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至此,一个身体和精神都倍受封建礼教摧残迫害的劳动妇女的形象栩栩如生展现在人们眼前。

二、情节叙述上的白描手法

鲁迅的大多数小说不去追求完整的故事情节,而是选择最能体现事物本质的细节来加以描述,《孔乙己》表现封建科举制度对知识分子的毒害,作者只写了孔乙己在咸亨酒店的两次露面,通过他屡试不中的羞愧和“窃书不算偷”的辩白就深入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祝福》的情节更典型,祥林嫂最大的悲剧是精神被摧残得完全麻木,作者在揭示这一悲剧性格时,安排了两个最有表现力的情节:一是她一遍又一遍几乎是一字不改地向人们诉说阿毛被吃的经过;二是她在临死前还执着地追问“一个人死了以后到底有没有灵魂”的问题。第一个情节说明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打击使她几乎失常,也表现了人们的冷漠。第二个情节表明封建社会对劳动妇女的压迫不仅是政治上、经济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她不仅生前受尽了折磨和摧残,而且还要怀着恐惧走向死亡,死亡在她的心目中不是悲惨生活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最大恐怖的开始。这些情节的安排使整部作品的悲剧性得到深化。

三、用白描的手法写景状物

通常说来鲁迅很少专门写景,他非常赞赏《水浒》中林冲上梁山的“那雪正下得紧”的仅六个字的景物描写。鲁迅小说的场景描绘也散发着浓浓的画龙点睛的意味。《药》的最后,阴森森的墓地的中间有一条歪歪斜斜的细路,将画面分为左右两部分;层层叠叠馒头似的丛冢;枯草如铜丝支支直立;一株没有叶的树枝干笔直,上面铁铸一般站着一只乌鸦。就在这背景里,两位母亲来祭奠各自的儿子,在路的左右两边。瑜儿的坟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有红白花的花环,这特有的单调景物,制造出强烈的悲凉气氛,令人思之心悸,观之悚然。小说所要揭示的意蕴和所欲渲染的气氛在这生动的刻画中得到充分展现。再如《故乡》开头的景物描写,作者紧紧抓住了那个时代农村深冬的特征:天气的阴晦,风的冷及呜呜的响声,天色的苍黄,村庄的萧索等等。寥寥数语,不但将故乡深冬阴晦天色笼罩下的原野、凋敝的农村尽收眼底,而且强烈地渲染了肃杀气氛,流露出作者内心深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