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诗话、对联·事感》原文与赏析

孟 棨

诗人许浑尝梦登，有宫室凌云。人云此昆仑也。既入，见数人方饮。招之。至暮而罢。赋诗曰：“晓入瑶台露气清，座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断俗缘在，十里山下空月明。”他日复梦至其处，飞琼曰：“子何故显余姓名于人间?”座上即改为“天风吹下步虚声。”曰：“善。”

晚唐诗人许浑以其“山雨欲来风满楼”享誉于世，播于人口。唐代孟棨《本事诗》记述了是有关他梦游仙境赋诗的异事，读来颇有情致。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中的记载与此略异：“后昼梦登山，有宫阙凌虚，问，曰：‘此昆仑也。’少顷，远见数人方饮，招浑就坐，暮而罢。一佳人出笺求诗，未成梦破，后吟曰：‘晓入瑶台露气清，庭中唯见许飞琼。尘心未断欲缘在，十里山下空月明。’他日复梦至山中，佳人曰：‘子何题余姓名于人间?’遂改为‘天风吹下步虚声’，曰：‘善矣。’”诗中所云“许飞琼”是神话传说中的仙女，《汉武帝内传》中西王母的侍女。诗的第二句后改为“天风吹下步虚声”，步虚，道家仙人在天空中行走自如，脚步踏于虚空，故称“步虚”。道家所诵唱的诗歌，称为“步虚词”。据《吴苑记》载：“陈思王游鱼山，闻岩里有诵经声，清远寥亮，因使解音者写之，为神仙之声。道士效之，作步虚声。”至唐代始有以步虚声之名词入诗句者，如张籍诗：“却到瑶台上头宿，应闻空里步虚声。”王建诗：“道士写将行气法，家童授与步虚声。”《唐才子传》称许浑：“少苦学劳心，有清赢之疾”，考其梦中写诗之由，实因业诗勤专、神思冥想形之梦寐，从而得句完篇。他曾在《乌丝栏诗自序》中说自己苦心学诗：“余非角业诗，长不知难。”《唐才子传》说他曾畅游天台天姥，希望刘晨、阮肇遇仙女之事再现，以期获驻衰颜。情之殷，思之切，所以《唐才子传》说他：“才思翩翩，仙子所爱，梦寐求之，一至于此。”这正可作为他梦中诗“尘心未断欲缘在”的注脚。此诗写得境域绵邈，情意隽永，空灵淡远，自成逸馨。许浑堪称晚唐大家，韦庄评 其诗：“江南才子许浑诗，字字清新句句奇。十斛明珠量不尽，惠休空作碧云词。”至于梦中得句成篇的事，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也并不乏见，如苏轼、陆游均有此类诗篇传世。

有趣的是，稍后于许浑的李群玉竟有与他相似的题诗梦遇仙女的轶事。据 《唐才子传》载： “(群玉) 归湘中，题诗二妃庙，是暮，宿山舍，梦见二女子来曰： ‘儿，娥皇、女英也。承君佳句徵珮，将游于汗漫，愿相从也。’俄而影灭。”在范摅 《云溪友议》、计有功《唐诗纪事》、李昉《太平广记》等书中，对此事均有详略不一而内容相似的记载。李群玉曾途经二妃庙(又称黄陵庙、湘妃庙)多次，每次必有吊古感怀之作，发乎吟咏，形诸笔墨。如 《黄陵庙》一诗中有 “小姑洲北浦去边，二女明妆尚俨然。野庙向江春寂寞，左碑无字草芊芊”的凄恻怀古之句。《题二妃庙》诗云： “黄陵庙前春已空，子规啼血滴松风。不知精爽归何处，疑是行云秋色中。”诗人魂牵梦绕，恍惚中看到神女邀作云雨之游，实系心理幻化的衍射。使人感到，诗中直是言情，已非复赋物了。然而，春光易尽，绮梦难偿。与许浑不同的是，李群玉这位“清才旷逸”“好吹笙，美翰墨，如王、谢子弟，别有一种风流”的浪漫才子，终因夙愿未遂而郁郁以没。这恐怕正如他自己说的“尚为情爱缚”，情思过于沉挚缠绵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