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新鲜事物
法国的旅店老板们把它叫做“现代化的享受”,他们说得很好。讲舒服这件事确是近代才有的,比发现蒸汽要晚,发明电报时它刚刚开始,而比发明无线电也不过早个一二十年。使自己舒服,把追求舒适作为目的这一人类能给自己提出的最有吸引力的事是现代的新鲜事物,在历史上自罗马帝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我们对于非常熟悉的事情总是认为当然,不假思索,好像鱼儿对待生活在里面的水一样,不觉奇特也不觉新鲜,更不会去想一想有什么重大意义。软椅子、弹簧床、沙发、暖气;经常能洗热水澡,这些和其他使人舒服的东西已经深入到不算太富裕的英国资产阶级家庭日常生活里,而在三百年前就连最伟大的帝王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这件事很有趣,值得考查一下,分析一下。
首先使我们注意到的是我们的祖先生活得不舒服基本上是出于自愿。有些使人们生活舒服的东西纯粹是现代才发明出来的;在没有发现南美洲和橡胶树之前,就无法给车子装上橡皮轮子。但就大多数来说,使我们能过得舒服的物质基础里却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在过去的三四千年里,任何时候人类都可以造出沙发,吸烟室里的软椅,也可以安装上浴室、暖气和卫生管道。实际上,在某些世代人们也确实有过这些享受。约在公元前两千年诺色斯地方的居民就知道用卫生管道。罗马人曾发明一种复杂的用热空气取暖的系统,而一座漂亮的罗马别墅里洗澡设备的奢华和完备更是现代人做梦也想不到的。那里有蒸汽浴室、按摩室、冷水池,和墙上画有不甚正经的壁画(如果我们可以相信西东尼斯·阿波里纳里斯的话)的不冷不热的晾干室,那里有舒服的榻床,你可以躺在上面和朋友聊天,等身上的汗落下去。至于公共澡堂,那就更是奢华到几乎难以想象了。罗马的哲人政治家塞尼加说过:“我们已经奢华到了在浴池里如果脚下踩不到宝石就不满意的地步了。”澡堂大小和设备的完善也不下于它奢华的程度。罗马皇帝戴阿克里欣的澡堂里的一间浴室就曾被用来改成一座大教堂。
还可以引用许多例证来说明我们的祖先所拥有的有限手段是如何可以利用来使得生活舒服的。这些例证很清楚地说明,中古时代和现代早期的人们在生活上之所以既讲卫生又不会舒服,并不是缺少改变他们生活方式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愿意那样,因为肮脏和不舒服适合于他们政治上、道德上和宗教上的原则和偏见。
舒适与精神生活
舒适和清洁与政治、道德、宗教又有什么关系呢?粗粗看上去,人们会说圈手椅和民主制度,沙发和家庭制度的松弛,热水澡和基督正统教义的衰亡之间既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因果关系。但只要仔细看一下,你就会发现在现代生活中对舒适的要求的增长和现代思潮之间存在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我希望在本文里能说清这种关系,能阐明为什么艺术发达的15世纪的意大利王公贵人,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的英国人,甚至全盛时代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都不可能(不是物质上而是心理上不可能)生活在罗马人会叫做像样的清洁卫生环境里,或者享受一下对我们是不可缺少的生活上的舒适。
先谈谈圈手椅和暖气。我准备说一下,这些事物只有在封建专制制度瓦解、旧式家庭和社会等级衰亡之后才可能出现。软椅子和沙发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使人们可以懒洋洋地靠在上面。在一张精致的现代圈手椅上你也只好靠着。而这种姿势是既不足显示尊严,又不能表达恭敬的。要打算显得神气或者训斥下属,我们总不能躺在软软的椅子里两脚蹬在壁炉架上,而必须坐直了,摆起架子才成。同样,要对一位夫人表示有礼貌或者对尊长表示敬意,我们也不能靠在那里,就是不站起来也得挺直腰板儿坐着。在过去的人类社会里有一套等级制度,每一个人都要对下显示尊严,对上表示恭敬。在这种社会里,斜靠地坐着是绝对不可能的。路易十四在他的朝臣面前不可能这样做,而他的朝臣在他们的皇上面前也不可能这样做。只有亲临议会时,法兰西皇帝才能当众倚在御榻上。在这种场合,他要斜倚在一张名为“正大光明”的榻上,王公们坐着,大臣们站着,其他的小家伙们都得跪着。讲舒服被宣布为帝王的特权。只有皇帝可以伸直了腿。我们也可以相信,这腿也会伸得非常有帝王气概。这样斜倚着,纯粹是礼仪上的需要,毫不丧失尊严。不错,在通常日子里皇帝是坐着的,但要庄严端坐;帝王的尊严是不能不保持的。(因为,说到底,帝王的尊严基本上也就是保持外表上尊严的问题。)同时朝臣们也要保持臣服的外表,或是站着,或者因为官高并是皇室近支,甚至在皇上面前也可坐在凳子上。朝廷上如此,贵族家庭里也如此。皇帝与朝臣的关系也就是绅士与他的家人、商人与他的学徒和仆人的关系。毫无例外,在上的要显示出尊严,在下的要表达出服从以分清上下;这样谁还能不坐直了呢?就是在亲密的家庭关系里也一样: 父母像教皇和贵族一样以天赋的权力统治一切;儿女们就是臣民。我们的祖先对摩西十诫第五诫是非常认真的——如何认真可从下一事例中看出。在伟大的加尔文以神权统治着日内瓦的时代,有一个孩子因为要打他的父母竟被当众枭首。孩子们在父母面前坐不正,也许不至有杀头之罪,但也会被认作大不敬,要遭到鞭笞、不许吃饭或关禁闭。为了没有举手到帽沿向他致敬这一件小事,意大利贵族维·岗扎加就把自己的独生子踢死;要是他的儿子竟当着他的面斜靠在椅子里会惹得他干出什么事来——这真叫人不敢想下去了。儿女不能在父母面前歪着靠着,同样,父母也不能在儿女面前歪着靠着,怕的是在有责任尊敬他们的儿女面前降低了自己的威严。因此,我们看到,在二三百年前的欧洲社会里从神圣罗马皇帝、法国国王到最穷的乞丐,从长须的尊长到儿童,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人前不端端正正坐着。古代的家具就反映出使用它们的那个等级社会的生活习惯。中古和文艺复兴时代的工匠有能力造出圈手椅和沙发使人坐上去和今天的产品一样舒服,但社会既是那样,他们也就不去造它了。实际上,直到16世纪,连椅子也是少见的。在那以前,椅子是权威的象征,现在委员会的委员们可以靠在椅子上,国会议员也坐得很舒服,但有权威的还是主席,或者叫做“坐在椅子上的人”(Chairman),权威还是产生于一张有象征性的椅子。中古时代只有大人物有椅子。他们旅行时要带着自己的椅子以便一刻也不离开他的外在的、看得见的权威标帜。就是在今天,宝座还像皇冠一样是皇权的象征。中古时期,就是能坐下时,平民们也只能坐在长凳或长椅子上。在文艺复兴时期,随着富裕的独立资产阶级的兴起,使用椅子才随便起来。买得起的就能坐椅子,但要端坐受罪,因为16世纪的椅子还是宝座式的,谁坐上去都不能不被迫采取令人受罪的有威严的姿势。直到18世纪老的等级制度崩溃了,才有使人舒服的家具。但就是那时,也还不能在上面随意歪着靠着。可以在上面随意让人(先是男人,随后是妇女)歪着的圈手椅和沙发是直到民主制度巩固树立起来之后才出现的,是中产阶级发展壮大起来,老规矩不存在了,妇女解放了,家庭里的限制消失了之后才出现的。
暖气和封建制度
适当的房屋供暖是现代化享受的另一个组成部分,而这件事在古代社会的政治结构下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对当时的权势者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市民比贵族强。住房较小,所以他们还能暖和些。但是王公贵族和皇帝、红衣主教却要住在和身份相称的宏伟壮观的殿堂里。为了证明比别人高贵些,他们不得不置身于超乎一般大小的环境里。他们在溜冰场大小的敞厅里接见客人;他们常由大群人簇拥着穿过像阿尔卑斯山隧道那样长而多风的走廊过道,又要在恰像尼罗河的瀑布给冻结成大理石那样的楼梯上走上走下。在那种时代里做一位大人物就要花许多时间安排豪华的芭蕾舞等等表演,而这就要有宽敞的地方才能容得下演员和观众。皇宫和贵族的府邸甚至普通的乡绅住宅都要那么高大,这就是原因。他们就好像是巨人一样要住在10丈长、3丈高的屋子里,否则就不合身份了。真豪华,真宏伟,可又是多么冷飕飕的呀!在我们今天,靠自己的本事奋斗上来的大人物没有必要和那些天生的贵人比阔气来维持自己的地位,因之他们宁可少摆点架子而多图点舒服,住进了小一点但可以取暖的屋子。(过去大人物在他们闲暇的时间也是这么办的;大多数古老的宫殿都有些小套房间,宫廷上的大场面结束后,宫殿的主人就退居到那里去。但是大场面往往时间拖得很长,过去的不幸的王公贵人也就不得不摆起排场在冰冷的殿堂和冷飕飕的走廊过道里度过许多时间。)有一次在芝加哥的郊区开车,有人领我去看一所房子,房主据说是全城最阔和最有势力的人。那所房子中等大小,有15到20间不大的房间。这使我很诧异,并想起我本人在意大利住过的那些巨大的宫殿来(租金比在芝加哥存一辆福特汽车花的钱要少得多)。我还记得那大排大排的有通常舞厅大小的卧室,有火车站那么宽敞的客厅和宽得可以容两辆小卧车并排开过的楼梯。宏伟的宫殿,住在里面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一想起二月间从阿平宁山那边刮过来的怕人的风,我又觉得芝加哥那位阔人不去学另一个时代在不同的国家和他同样的人那样把财富花费在排场上是有道理的了。
洗澡和道德
是皇权、贵族和古代社会等级制度的没落才使我们获得以上谈到的现代享受的两个组成部分;至于第三个组成部分,洗澡,我想至少部分地应当归功于基督教道德的衰败,在欧洲大陆上,据我所知也在别处,现在都还有修道院学校,在那里面,青年淑女受到一种教养使她们深信人体是一种不洁和猥亵的东西,不但看到别人的光身子就连看自己的也是犯罪的。就是在准许她们洗澡时(在每两星期的星期六),也要求穿上一件长达膝下的衬衣。甚至还要教会她们一种特殊的换衣服的技巧以保证她们越少看见自己的身体越好。幸好这类学校现在只存下个别的了,但在不久之前还是很普遍的。这类学校继承的是基督教的苦行传统,这个崇高传统由圣安东尼和那些底比斯的不洗脸、营养不足和禁欲的僧侣传下来几百年直到今天。因为这个传统削弱了,妇女才总算得到了经常洗澡这种享受。
早期基督徒对洗澡是全不热心的;但说句公道话,基督教的苦行传统倒也不一贯敌视洗澡这件事本身。早期基督教的长老们觉得罗马人洗澡时男女混杂得惊人,这是自然的。但是他们里面较温和的是准备有限制地允许人们洗澡的,只是不要搞得不像样子。最后把罗马人的豪华澡堂搞掉的除了基督教的苦行主义之外,还有来自北方的野蛮人的破坏。实际上在笃信基督的时代洗澡也曾经复兴过一时。十字军从东方回来,带来了东方的蒸汽浴,似乎在欧洲颇为流行。为了某种不易了解的理由,洗澡的风气慢慢衰落了,16世纪末期和17世纪初期的男人或女人之不讲卫生和他们野蛮人的老祖宗不相上下。这种起伏可能与医学理论和宫廷的风气有关。
苦行主义的传统总是对妇女特别严格。法国龚古尔弟兄在他们的日记里曾记下法兰西第二帝国时代上层社会里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洗澡风行以来妇女的娴静和道德水平是大为降低了。从此得到的必然推论显然是:“女孩儿家要少洗澡。”青年女士们喜欢享受洗澡乐趣的应当感谢伏尔泰的嘲讽和19世纪科学家的唯物主义。假如没有这些人来打破修道院学校的传统,她们恐怕直到今天也还同她们的先辈一样娴静,同她们一样不讲卫生。
舒适与医学
然而,喜爱洗澡者最应感激的还是医学家。微生物传染发现鼓励了讲卫生。今天我们是以印度教徒那样的宗教热情来对待洗澡的。洗澡对我们来说已经成为具有魔力的仪式,可以保护我们不受那些体现在喜爱肮脏的细菌上面的邪恶势力的毒害。我们甚至可以预言这种医学宗教还会进一步破坏基督教的苦行传统。自从发现阳光对人的好处以来,从医学上来说,穿过多的衣服就成为一种罪恶。不害羞已成为一种美德。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对我们来讲声望犹如原始人间的巫医那样的医生们就会要求我们一丝不挂的了。到了那时也就达到了使衣着越来越舒服的最后阶段。这个过程已进行了有一段时间,先在男子中间,然后在妇女中间,而其间决定性的因素就包括等级制度下的繁文缛节和基督教道德的衰微。佛莱彻先生在他那本记载格莱斯东去世前不久访问牛津大学的描绘生动的小册子里,记下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牛津学生的衣着的评论。看来他对学生们穿衣服既不整齐又不考究很恼火。他说他青年时代青年人身上总要有值百把英镑的衣服和饰品,而每一个有自尊心的青年最少也要有一条他穿上后从不坐下的裤子,怕那一来会走了样子。而格莱斯东去访问牛津时,那里的学生还是穿浆得很硬的高领衬衫和戴圆顶礼帽的。我们不知道如若他看见当前大学生们穿的敞领衬衫和花里胡哨的毛衣以及松松垮垮的法兰绒裤子的话,会作何感想。人们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讲究维持尊严的外表的了;这样随随便便是从未有过的。除去最庄严的场合,人们都可以不考虑级别地位,而穿他觉得最舒服的衣服。
使妇女们不能舒适的障碍,既有道德方面的,也有政治方面的。妇女除了行动上不得不循规蹈矩外,还要服从基督教苦行道德的传统。在男人早已放弃他们不舒服的礼服之后很长的时间内,妇女仍然为了庄重的缘故而忍受极大的不便。是世界大战把她们解放了出来。妇女一旦参加了战时工作,她们马上发现那种传统的端庄衣着和工作效率很不相容。她们选择了效率。等到发现了少端庄一点的好处后,她们就再也不肯回到老样子去了,这大大改进了她们的健康,也增加了她们个人的舒适。现代时兴的衣服之舒服是妇女们从未享受过的。甚至古希腊人或许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不错,她们的内衣是再合理不过的;但是她们的外衣,和印度妇女的服装一样,只不过是拿一块布裹在身上再用别针别上就算完了。没有哪位妇女会感到要靠别针来保持自己的仪态是真正舒服的。
舒适本身就是目的
因传统的人生哲学发生变化而成为可能的舒适这件事,现在已经自行发展了。追求舒适已成为一种生理习惯,一种风气,一种本身就值得追求的理想。世界上使人舒服的事越多,人们就越觉得它的可贵。尝过什么叫舒服的滋味的,不舒服对他就成为一种真正的折磨。崇拜舒适的风气是和任何其他风气同样厉害的。此外,和提供使人舒服的条件紧密结合的有巨大的物质利益。好舒服的习惯一减退,制造家具的、暖气设备的和管道设备的商家都吃不消。利用了现代广告术,他们有法子迫使它不但存在而且发展。
在简短地追溯了现代享受精神上的来源后,我还得就它的影响说两句。我们要得到什么总不免要付出些代价,因之要舒服就要以失去别的同样有价值甚至是更为有价值的东西来作为代价。当前一位有钱的人盖房子一般总是首先考虑他未来的住所是否舒服。他要花一大笔钱,因为舒适的代价是很高的;在美国,人们常说水暖俱全,房子出让。在洗澡间,暖气设备和带软垫的家具等等上面,花了这笔钱,他就觉得他的房子是十全十美的了。若在以前的时代,像他这样的人却首先会考虑他的房子是否华丽,是否给人以深刻印象——换句话说,就是先考虑美观再考虑舒服。我们同代人花在浴室和暖气上的钱在过去就会花在大理石楼梯、宏伟的外表、壁画、一套套金碧辉煌的房间和绘画雕像上。16世纪教皇们的居住条件之不舒服在一位现代银行家看来会是不能容忍的;但是他们有拉斐尔的壁画,拥有西斯汀教堂,还有镶有古代雕塑的长廊。难道因为梵蒂冈没有浴室、暖气和软椅子,我们就应觉得教皇们很可怜了吗?我觉得我们当前要求舒服的热情是有点过分了。虽然我个人也舒服,但我曾住过差不多不具有英国人认为不可缺少的任何现代设备的房子而感到很快乐。东方人,甚至于南欧人是不大知道什么叫舒服的,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祖先在几世纪前的生活差不多,可是虽然缺少我们那一套复杂而价值高昂的软绵绵的奢侈品,他们似乎生活得也很好。我是个守旧派,仍然相信有高雅的也有低俗的东西,我看不出不能提高人们思想境界的物质进步有什么道理。我喜欢能节省劳力的装置,因为它们可以使人们省下时间去从事脑力活动。(但是这是因为我喜欢脑力活动;有许多人可不喜欢这样,他们喜爱节省脑力的装置就和喜欢自动洗碟机和缝纫机一样。)我喜欢迅速而方便的交通,因为扩大人们可以活动的世界的范围就会扩大他们的心胸。同样我也觉得寻求舒适是正当的,因为那样就可以提高精神生活。不舒适会阻挠思想活动;身上又冷又酸痛要用脑子也是困难的。舒适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可是当前的世界看来却把它当作一种目的,一种绝对好的东西。也许有一天大地会被变成一张巨大的软垫床,人的躯体在上面打盹,而人的心灵却被压在下面,像苔丝蒂梦娜那样地憋死了。
(周珏良 译)
注释:
诺色斯: 公元前1700—1400年爱琴海克里地岛上的古城。
西东尼斯·阿波里纳里斯: 公元5世纪拉丁作家。
塞尼加(约前4—65): 罗马政治家。
戴阿克里欣(284—305): 罗马皇帝。
指的是梵蒂冈的西斯汀教堂,里面有文艺复兴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的有名的创世纪壁画。
摩西十诫第五诫: 其内容为: 要尊敬父母。
加尔文(1509—1564): 法国基督教改革家。
维·岗扎加: 生于文艺复兴时代。
圣安东尼(约250—356): 埃及的基督教苦行主义者。
格莱斯东(1809—1898): 名威廉,英国政治家,曾任首相。
拉斐尔(1483—1520): 意大利画家。
苔丝蒂梦娜: 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的女主人公。
【赏析】
舒适的生活是每个人的向往,是生活质量的标志。在赫胥黎生活的20世纪初期,软椅子、弹簧床、沙发、暖气,经常能洗热水澡,是舒适生活的象征,如果你的生活具有这些设备,那么,证明你的生活是舒适的。
舒适这个话题可以引发人们许多的思考。赫胥黎的思绪首先延伸到了人类的过去:我们的祖先生活得不舒适,是因为他们无法享受舒适的生活吗?赫胥黎用事实证明了我们的祖先并不是不可以生活得更加舒适,而是他们自愿生活得不舒适,作家援引的罗马的例证就有着极强的说服力。那么,什么原因促使我们的祖先自愿放弃舒适生活呢?赫胥黎自然地转到了对缘由的探究之上。政治上、道德上和宗教上的原则和偏见,成为我们的祖先放弃本应唾手可得的舒适生活的原因。
赫胥黎的思辨能力很强,在对原因的分析上,充分显示了他的逻辑思维能力。例如作家选取了圈手椅作为舒适的代表,找寻它与现代思潮之间的密切关系。圈手椅的设计风格使得使用它的人们斜靠在上面,然而,在封建专制制度、旧式家庭和社会等级依然存在的社会,这种姿势既不能显示尊严,又不能表达恭敬,绝对不能为人们所接受,因此,只要旧的制度存在,圈手椅就不会流行。
赫胥黎非常善于选取现代生活中常见,但是又具备代表性的普通事物作为论证的例证。这些例证使得他的文字具有更强的说服力,引导着读者在过去与现代的舒适工具之间进行对比。暖气可谓是现代生活中极为普通的生活工具了,它的原理极为简单且易于掌握,但是,在封建社会,人们只注重住宅的奢华与外观,对舒适与实用却是毫不在意,因此,硕大恢宏的宅邸只能将暖气置之门外了。
如果说政治和制度阻止了人们舒适的享受,那么,宗教便扼杀了人们对舒适的追求。洗澡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洗澡与宗教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基督教与洗澡并不是水火不相容,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在以基督教为信仰的社会中,洗澡却注定不被人人接受。
以科学身份出现的医学解脱了政治、道德、宗教对舒适的束缚。赫胥黎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认识到了医学给舒适带来的积极作用。
视角转移到了赫胥黎生活的现代。“追求舒适已成为一种生理习惯,一种风气,一种本身就值得追求的理想。”但现代人狂热地以各种手段追求着舒适,事实上,这种追求的背后隐藏的是人的享受欲。在探讨这种享受欲的精神来源之后,赫胥黎深刻地论述了它的影响,并且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方面,他肯定了舒适的积极作用,“可以提高精神生活”,“不舒适会阻挠思想活动”;另一方面,认为人们追求舒适的热情有点过分。“舒适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可是当前的世界看来却把它当作一种目的,一种绝对好的东西。也许有一天大地会被变成一张巨大的软垫床,人的躯体在上面打盹,而人的心灵却被压在下面,像苔丝蒂梦娜那样地憋死了。”
虽然是论舒适,但是整篇文章没有添加任何的长篇议论,它用事实说话,用实际的例证代替了枯燥的议论,这就是赫胥黎机智的选择,也是这篇文章的一大特色。
(杨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