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重过阊门万事非①,同来何事不同归②?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③。原上草,露初晞④,旧栖新垅两依依⑤。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注释
①阊门:苏州著名城门,借指苏州。
②“同来”句:作者夫妇曾寄寓苏州,离开时妻子已死,故云不同归。
③“梧桐”二句:以树、鸟比喻失偶。枚乘《七发》:“龙门之桐”,“其根半死半生”。孟郊《烈女操》:“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此化用其意。
④“原上草”二句:以草上露水易干为喻,感叹人生短促。晞(xī),干。
⑤旧栖:指过去同居的寓所。新垅:指亡妻的新坟。
赏析
正如悼亡诗有号称双璧的潘岳的《悼亡诗》和元稹的《遣悲怀》,悼亡词也有双璧,就是苏轼的《江城子》和贺铸这首《鹧鸪天》。苏轼《江城子》是我们所熟悉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潘岳和元稹分别用了古体和律体的不同体裁,苏轼和贺铸的悼亡词也分别用了《江城子》和《鹧鸪天》的不同词牌。我们说过,词的创作应顾及到“声情相称”,即根据题材内容来选择词牌,但又并无硬性死板的规定,还要看创作者如何利用他所选择的词牌,最大限度地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情感。
从两个词牌的特点来看,《鹧鸪天》是小令,《江城子》是中调,在容量上《鹧鸪天》比《江城子》小,所以《江城子》在写对亡妻的思念之中又融汇着现实的忧愤,写了这样两层意思,《鹧鸪天》则集中表达对亡妻的思念这一层意思。并非贺铸没有现实的忧愤。他是由武官转文职,在宋代武将不受重视,所以贺铸仕途上一直不得意,尽管他是贺皇后的族孙,又娶了宗室公卿之女为妻,却一直仕途偃蹇,沉沦下僚,所以贺铸的词常有一种离骚式的忧愤,来表达他的不遇之感,但在这首词中没有。他将全部的情感集中在对妻子逝去的悲伤这一点上。两首词都有一个妻子形象的特写。《鹧鸪天》是“挑灯夜补衣”,用妻子在世时的温馨场面反衬现在“空床卧听南窗雨”的无限孤寂和悲戚。这是这首词里最动人的意象,达到了情感的高潮,同时整首词结束在了这情感的高潮。《江城子》里的妻子形象的特写是“小轩窗,正梳妆”,这与《鹧鸪天》一样是用妻子在世时的熟悉的生活场景来写词人的思念,但在《江城子》来说,还没有达到情感的高峰,高峰是在“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既是写思念,还写了词人关于现实的忧愤。这种不同在两首词中处处可见。
贺铸用词的形式来写悼亡,明显可看出受到苏轼的影响。在一般人的观念中,词只是“小词”,是酒筵歌会中用以助兴的侧艳之辞,用来写活着的妻子都是不庄重的,更何况是悼亡。而苏轼、贺铸用词来悼亡,并非他们不尊重死去的妻子,而只是观念的变化,对词的态度不同于一般人。陆游对词的态度就没有达到苏轼、贺铸这样的程度,他始终认为“诗尊词卑”。所以陆游怀念唐氏的作品,基本都是用诗的形式,以此来表明他的一种尊重的态度。词只有一首。但是它是不是《钗头凤》,还很可怀疑。开篇就说“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实在算不上是庄重之辞,反而跟那些酒筵歌会上的应歌之作一个风格。至于唐氏那首传说中的和作《钗头凤》,是做不得数的,不过是明清人根据她一句半句的残句所补,是不是用《钗头凤》这一词牌,完全看不出来。
从句式节奏来看,《鹧鸪天》是句少调急的令曲,但它又是以七言句为主的,七言算是词句中较长的句子,便于铺叙,使节拍不至于太急促,利于表达婉转凄切的悼亡之情。《江城子》句式比较多变,有七字句、五字句、四字句、三字句,长短错落,富于变化。且短句较多,比如三字句多达八句。短句一般会使节拍比较急促,但这首《江城子》整体上又是一首接近于慢曲子的词调,或急促或舒缓的抒情就形成跌宕的韵律,配合着这首词宛转而深沉的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