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正诗弊的钟嵘
钟嵘(公元468~518年),字仲伟,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市)人。出身士族,七世祖钟雅曾为晋侍中,父钟蹈为齐中军参军。永明三年(公元485年)钟嵘入国学,受知于卫将军、国子监(国家最高学府)祭酒(校长)王俭。建武初(公元494年)为南康王侍郎。时明帝躬亲细务,郡县及六署九府之职事皆决于帝命。使选部成了虚设,君王非常劳累。于是钟嵘不顾位卑名微,上书直论朝廷过失曰: “古者明君揆才颁政,量能授职,三公坐而论道,九卿作而成务,天子可恭己南面而已。”明帝读后很不高兴,幸得太中大夫顾暠解劝,明帝才算释怀。由此可见钟嵘为人之刚直。永元末,迁抚军行参军。梁天监初,衡阳王元简出守会稽,引为宁朔记室,专掌文翰。后迁西中郎将晋安王(萧纲)记室,直到去世。有《诗品》 (当时亦称《诗评》)三卷传世。
《诗品》是刘勰《文心雕龙》之后出现的一部品评诗歌的文学批评名著。其写作原因和目的,他在《诗品序》里曾有说明:“今之士俗,斯风(指写诗之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致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脁古今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 由这段话可看出两点:第一,当时士人写作五言诗的风气很盛,但各人嗜好不同,意见纷歧,没有准则。一些“轻薄之徒”,见识卑陋之人,以鲍照、谢脁为古今独步而加以仿效,结果仅得其皮毛。而轻视曹植、刘桢,笑为古拙。《诗品》的写作目的就在于通过对诗人的品评,树立良好的准则,对诗歌创作起到指导作用。第二,对当时 “庸音杂体,人各为容” 的诗风,他深为不满。并且在他看来: 过去的评论专著,像《诗品序》 中列举的陆机、李充和颜延之、挚虞的著作以及谢灵运的 《诗集》、张骘撰的《文士传》等,皆是“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或“曾无品第”。因此,《诗品》 的编撰就是要弥补这方面的不足,“辨彰清浊,掎摭利弊”,进行品评。而对作家的作品进行比较批评,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是又前进了一步。
《诗品》评论了自汉魏至齐梁的五言诗代表作家122人和无名氏的《古诗》一组,按成就大小,分上中下三品,每品为一卷。其评语或一人一则,或数人一则,借以溯源流、论风格、赏名作、言得失、显优劣、定品第。《诗品》的内容有几点应特别提及: 第一,积极提倡五言诗体。在中国诗歌发展过程中,五言诗到魏晋时已经成熟,六朝时则取代了四言诗。然而当时的一部分诗论,拘于《诗经》 四言体的成见,仍然重四言而轻五言。挚虞《文章流别论》即认为: “古诗率以四言为体”,“五言者……于俳谐倡乐多用之。” “雅音之韵,四言为正; 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显然,在他看来,五言诗只是“俳谐倡乐”用的,算不上真正的诗。甚至连刘勰《文心雕龙》也说: “四言正体”,“五言流调”,以为五言诗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与之相反,钟嵘在《诗品序》里明确指出五言诗的表现能力高于四言诗: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这种看法打破了儒家传统的偏见,是符合诗体发展的历史事实的。
第二,反对作诗用典。滥用典故是南朝诗坛上一种很不良的风气。当时诗人“辞不贵奇,竞须新事”,即轻视辞采内容,而竞相使用典故,以至“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每句话都要有典故。对此钟嵘给以坚决的反对。他认为: “吟咏性情,亦何贵于用事?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诗以吟咏性情为主,有什么感情就直接抒发,何必要使用典故?并且他指出滥用典故的两种弊端: 一、用典过多会使文章殆同书抄”。二、用典故会破坏诗的“自然英旨”。不过,对于用典故钟嵘并非一概排斥,认为应根据文体而定,“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 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而诗中过多用典就会使作品成为 “拘挛补衲” 的拼合体。
第三,主张自然和谐的音律,反对声病。南齐时,在沈约“四声”、“八病”理论的影响下,永明体诗颇为泛滥。对此,钟嵘同样给了有力抨击: “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也?”他认为诗歌“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如果像沈约等人那样一味追求声律,会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不过,他所反对的只是因恪守“八病”而“伤其真美” 的矫揉造作,并不排斥诗歌的自然音节美。
总之,作为专门的诗歌论著,《诗品》提出了不少精到的见解,对当时创作以及后世文论都有着积极而又深远的影响,从而奠定了它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崇高地位,以至与《文心雕龙》并称。在这一点上,清代章学诚在《文史通义·诗话》 中曾给予很高评价: “《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盖《文心》笼罩群言,而《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也。论诗论文而知溯流别,则可以探源经籍,而进窥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矣。此意非后世诗话家流所能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