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是诗人凭吊赤壁古战场所写的咏史诗。它认为历史人物的成败荣辱具有某种偶然性。杜牧的这类绝句开宋人诗歌议论之风。“赤壁”,山名,在今湖北蒲圻西北,长江南岸,对岸为乌林,相传是孙权、刘备联军与曹操军队决战的地方。建安十三年(208)的赤壁之战,奠定了三国鼎足而立的形势。周瑜统率吴军,作为主力,用火攻大败号称八十万的曹操大军,一举成名,成为历史上的英雄人物。
这首诗构思精妙。它分两个层次:前二句记事,由“折戟”起兴;后二句议论,却在“东风”上做文章,把整首诗写活了。杜牧不愧是驾驭七绝的高手。
一开篇,诗人就巧用“折戟”渲染出一种古战场的气氛。在长江边上的赤壁古战场,发掘出一件沉没在沙层里的断戟。它虽然浸泡在江水中,却还没有烂掉。诗人把它拿起来,磨去铁锈,冲洗干净,从铭文中辨认出,这是前朝三国时所铸造的兵器。第二句,围绕“折戟”,连用了“将”“磨” “洗”“认”四个动词,使诗人联想到战争双方的周瑜和曹操。
周瑜以弱胜强,关键在于火攻;火攻取得成功,关键是靠东风。曹军不谙水战,错误地连接船舰,使首尾相连。当时正刮东南风,吴军乘机派出纵火的船舰,张帆直插曹操的水军,把他们的船舰烧着。周瑜乘曹军大乱,率领精兵进击,战胜了对方。如果从正面议论这件事,难免流于一般化。诗人却从反面来说:如果东风不给周瑜提供方便的话,曹操就可能变成胜利者,把大乔和小乔夺去,置于铜雀台上,作为自己的姬妾。铜雀台在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建安十五年(210)曹操所建,因楼顶置大铜雀而得名。“春”,指春情,属于戏谑之笔。“二乔”,乔公的两个女儿,都是国色,大乔嫁孙策,小乔嫁周瑜。二乔归曹操所有,就是东吴的灭亡。凭借东风,周瑜功成名就;没有东风,周瑜恐怕连老婆孩子都保不住。后二句诗尖锐、活泼、巧妙、幽默。杜牧通古今、有才略,但没有遇到“东风”这样的机会,因此在周瑜身上借题发挥。
后二句绝妙,众人咏赤壁,只善当时之胜,杜牧之咏赤壁,独忧当时之败。此是无中生有,死中求活,非浅识可到。(谢枋得《唐诗绝句注解》)
杜牧之作《赤壁》诗云……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许《彦周诗话》)
彦周此语,足供挥麈一噱,但于作诗之旨,尚未梦见。牧之此诗,盖嘲赤壁之功,出于侥幸,若非天与东风之便,则周郎不能纵火,城亡家破,二乔且将为俘,安能据有江东哉?牧之诗意,即彦周伯业不成意,却隐然不露,令彦周辈一班浅人读之,只从怕捉二乔上猜去,所以为妙。诗家最忌直叙,若竟将彦周所谓社稷存亡,生灵涂炭,孙氏霸业不成等意,在诗中道破,抑何浅而无味也!惟借“铜雀春深锁二乔”说来,便觉风华蕴藉,增人百感,此政是风人巧于立言处。彦周盖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贺贻孙《诗筏》)
(“自将”句)何必要“认”,乃自将磨洗乎?牧之春秋,在七个字内。意中谓魏武精于用兵,何至大败?周郎才算,未是魏武敌手,又何获此大胜,一似不肯信者,所以要认。子细看来,果是周郎得胜,虽然是胜魏武,不过一时侥幸耳。下二句,言周郎当时,亏煞了东风,所以得施其火攻之策,若无东风,则是不与便,见不惟不能胜魏,江东必为魏所破,连妻子俱是魏家的,大乔、小乔贮在铜雀台上矣。牧之盖精于兵法者。(徐增《说唐诗》卷十二)
(许)议论多有根柢,品题亦具有别裁。惟讥杜牧《赤壁》诗不说杜稷存亡,惟说二乔。不知大乔孙策妇,小乔周瑜妇,二人入魏,即吴亡可知。此诗人不欲质言,变其词耳。遽诋为“不识好恶”,殊失牧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