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
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
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
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李白的这首诗写于天宝初年在长安任供奉翰林时。这时的唐玄宗已由前期的励精图治而转向昏庸腐朽,刚烈正直的有识之士没有出路,奸邪阿谀的权佞之臣骄纵得意。诗人曾满怀悲愤地控诉过这种黑白颠倒、贤愚不分的社会现象: “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古风》其三十七);“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古风》其三十九)。这首《古风》则具体揭露了当时政治生活中的怪现象——宠幸宦官与鸡童,是一幅立意深刻的讽刺画。
前四句写宦官气焰之嚣张。先描绘现象: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亭午”即正午。“阡陌”原指田间小路,南北为阡,东西为陌,这里指长安城内纵横交错的街道。大车过处,扬起铺天盖地的尘沙,虽然正午的太阳特别明亮,但长安大道仍被遮得昏暗不清。是什么人如此耀武扬威、甚嚣尘上?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 “中贵”即中官(宦官)之显贵者。“甲宅”即头等住宅。据《新唐书·宦官传》载:开元天宝中,“甲第、名园、上腴之田为中人所占者半京畿矣”。中人里的显贵者更是势倾朝廷,享尽特权。这里,作者便从人们所易见的“黄金”、“甲宅”两个方面,说宦官们不仅拥有大量的财富,而且一个个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先写现象,再点明人物,紧凑有力,讽刺性强。
中间四句,写鸡坊小儿的骄奢: “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宫中斗鸡之风由来已久,唐玄宗尤其癖好。陈鸿《东城老父传》记载,玄宗“治鸡坊于两宫间……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其中,十三岁的贾昌,由于善于驯鸡,更受殊宠。这些鸡坊小儿的衣冠、车盖显赫,光彩夺目!一个个神气活现,呼出的鼻息简直冲上云天,使路旁行人没有一个不望而生畏、退避三舍。与写宦官不同,诗人以漫画笔法,勾勒出斗鸡者骄奢豪华、令人生厌的傲慢神态,又以行人的恐惧,从侧面衬托出这些鸡坊小儿的气焰之盛。对他们小有得意即忘乎所以的丑态,揭露得真是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诗人对这些五坊小儿是深恶痛绝的,曾直言: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行路难》之二),“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蜺”(《答王十二寒夜独酌》)。如今,眼见一批趾高气扬的中贵刚刚过去,盛气凌人的“斗鸡者”又迎面而来,想到这些不学无术的小人,靠邪门歪道而受宠逞威,不禁怒从中来,发出深沉的感慨: “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洗耳翁”指尧时的隐士许由。皇甫谧《高士传》载,尧曾让位于许由,许由不受,又召为九州长。许由认为这些利禄之言玷污了他的耳朵,“乃过清泠之渊洗其耳”。跖是春秋战国时代一个反抗当时政权的猛士,后来在正史上作为大恶人的代称。把视作大盗的跖与视作大贤的尧相对,感慨当今世上没有许由那样不慕荣利的人,还有谁能分辨清圣贤与盗贼呢?这两句诘问,深刻而有力,既批判了骄横豪奢、飞扬跋扈的中贵人和斗鸡者,把他们斥为残害人民的大盗,又讽刺了唐玄宗后期政治的昏庸腐朽,近小人而远贤者。一箭双雕,扩大了诗歌的内容,深化了诗歌的主题。
此篇讽刺之诗,盖为贾昌辈而作,末句谓世无高识者,故莫知此等之为跖行,而太白辈之为贤人也,亦太白不遇而自叹欤! ( 〔元〕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