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阅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杆。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倚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这是一首念远怀人的别情词,离思绵邈真挚,悠然不尽,词笔灵活宛转,别具一格。
上片以抒情主人公为主视角,状写眼前实景,勾勒出一幅早春图画:正当黄昏日暮之时,远方游子在楼上看到杏花在春寒料峭中开放。一个“寒”字,既渲染出一片清冷的气氛,又为冰清玉洁的杏花传神写照。刚升起的一弯新月把清辉洒向小楼的栏杆上,朦胧而又凄清的暮色衬托出抒情主人公孤寂的内心世界,这是写静景。接着写动景: “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燕子和大雁都是候鸟,春秋两季,南北迁徙,很能触发远方游子的思归之情。数量词“一双” “两行”,暗含寓意,引人寻思,候鸟尚能同飞同归,而远行人在外却是孤身一人,不由得心绪万端,思念之苦自不待言!再加上报告时辰的号角残音声声,苍茫的暮色又平添一层凄凉。作者写景,静景与动景相互转换映衬,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前后迭现复合,富有天然浑成之美。看来笔笔写景,实是字字写情,字里行间不时溢出思恋之情,情景包孕,神清音婉。狄德罗曾说: “凡是寓于表情的作品,可以同时寓于景色,只要它具有尽可能具有的表情,也就会有足够的景色。”(《论绘画》)上片写景,画意盎然,又富抒情之美。
下片采用“对写法”,以追光摄影之笔,写思人之情怀,以远方亲人对抒情主人公的思念为副视角,历历如绘地画出一幅想象中的亲人念远图:亲人正在花窗前迎着和煦的东风向远方眺望,含着一腔春天的思念落泪伤怀。这种“对写法”,正如沈德潜所说: “作故乡亲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唐诗别裁》)这种“有意味的形式”,实现了诗意空间的自由转移,由抒情主人公所在的空间(实境),转向想象中的对应空间(灵境),也即由一个空间的人物心理引出另一空间的客观景色,并使客观景色与人物心理相呼应,落想空灵,返虚入浑,情韵浓郁。这首词不直说抒情主人公自己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而是把视角转向亲人所在的空间,想象亲人正因怀己而感伤落泪,其实表现的恰恰是抒情主人公自己的思念之情。这就显得超尘拔俗,婉曲含蕴。这种艺术表现手法,在古典诗词中时有人采用,如高适诗: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除夜作》),杜甫诗: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月夜》)等等,都是成功的范例。紧接着“也应似旧”,又实现了时间的转换,由想象上的灵境再度转到当初离别时的实境中来:想来亲人仍如以往离别时那样,泪水盈盈,脉脉含情,秋水般的眸子不胜依恋之情。她的眼眉,如春天淡淡的远山,离别时的神态仍历历如在眼前!画面的蒙太奇组接,虚实交替,形成一种心理的组合形态,诗情就在这时空的自由转换中汩汩渗出。物理时空与心理时空交相闪现,人物的情感世界与背景氛围融为一体,画意的抒情美和抒情的画意美交相辉映,才唤起了读者回味不尽的审美体验和审美感情。
阮字闳休,官至中大夫,尝作监司郡守,庐州舒城人。其《诗总》十卷,分门编集。今乃为人易其旧序,去其姓名,略加以苏黄门《诗说》,更号曰《诗话总龟》,以欺世盗名耳。世所传《眼儿媚》词“楼上黄昏杏花寒……”亦闳休所作也。闳休尝为钱唐幕官,眷一营妓,罢官去,后作此词寄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