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翁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据刘辰翁《永遇乐》(灯舫华屋)词序: “余方痛海上元夕之习,邓中甫适和易安词至,遂以其事吊之。”这首《柳梢青》乃元夕词,末句云“海上心情”,当也是“痛海上元夕”之作。什么是“海上元夕”?应该先予说明,这首词的作年与背景即与之有关。人们知道宋时汴京与临安两地元夕风光之盛,但是却不知道,南宋的末世君臣,他们的最后一个元夕,竟是在惊涛骇浪、战事正酣的珠江口海上度过的。德祐二年(1276)元兵攻陷临安之后,陆秀夫、文天祥等先后拥立赵是、赵昺,转战于福建、广东等地。祥兴元年(1278)六月,赵昺移驻厓山,厓山就在今广东新会以南八十里的大海中。次年正月,元兵进攻厓山。赵昺等就在行将覆亡之际,迎来了这一年的元宵节,刘辰翁因此就称之为“海上元夕”。到了二月,宋军大溃,陆秀夫负八岁的赵昺蹈海而死,南宋的最后一个小朝廷就最终灭亡了。
刘辰翁《须溪词》中,咏元夕的词多达十余首。宋亡之后,接连几年的元夕,他都有词志哀。这首词的上片,就是宋亡后的元夕景象。江山易帜,风月全非。上元之夜,耳目所接,竟是元蒙铁骑的横行和北地番腔的喧嚣。月色,繁华灯市,以及满城仕女,满城箫鼓,这些向来为宋人词咏叹不绝的元夕风光,竟然都为之黯然消失。咏元夕而一不赏月,二不观灯,三不听乐,这是刘辰翁这首《柳梢青》有别于两宋元夕词的一个特异之处。词中以“铁马蒙毡”、“笛里番腔”寓沧桑之变,以“银花洒泪”、“不是歌声”抒亡国之痛,把星月交辉的元宵佳节,渲染得一片愁云惨雾,十分黯淡。“铁马蒙毡”用于起句,笼罩全篇,还给向属承平气象的元夕带来了肃杀而萧条的气氛。“笛里番腔”即随“铁马蒙毡”而来,不仅与江南元夕的传统习俗格格不入,而且也是异族统治的另一象征。刘辰翁另有一首《卜算子》咏元夕云: “十载废元宵,满耳番腔鼓。”胡骑与番腔,都招致了南宋人民的敌视与仇恨。
这首词上片感时,下片述志。“独坐青灯”,是说自己闭户不出,无心赏月。“想故国、高台月明。”除了心怀故国,还含有“月是故国明”的意思,从杜甫《月夜》“月是故乡明”变化而来。“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互为对句,词曲中称为“鼎足对”。前人作《柳梢青》调者,如秦观“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前二句作对;周密“最爱孤山,雪初晴后,月未残时”,后二句作对,从无三句互对者。此词采用鼎足对,是出于内容的需要,为刘辰翁的创格(《词律》、《词谱》皆未收此体,可以补入)。“辇下风光”,是追念临安故都的风月繁华,“山中岁月”,是表示穷老守节的坚定意志,“海上心情”,是关切厓山君臣的安危存亡。这种句式,既有凝聚力,又有表现力,集中表现了刘辰翁此时复杂而丰富的思想感情。
“海上心情”句,有人以为乃用苏武囚于匈奴,于北海上杖节牧羊事,与“山中岁月”意同。亦可备一说,录以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