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梁小斌·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新诗鉴赏
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
为了我狂暴的激情,
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
但,天空,
仍然倔强地保持着,她固有的色泽,
这蓝色是她的灵魂。
现在,
天的尽头流泻出一片红光,
蓝天的嘴唇,
流泻出一片红光,
这是美丽的云吗?
我知道,
这是血液在无声流淌,
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
她被杀害了吗?
只有在现在,
她才肯流露出巨大的痛苦,
和这玫瑰色创伤。
中国的天空,
你的创伤都是美丽的。
我的心胸如此沉痛,
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
这是诗人写在1979年的作品。联系当时整个中国的历史语境,我们不难把握这首诗的内涵。这是第一代“红卫兵”对祖国的忏悔,也是整个中国人对过往历史的痛切反思。但一首诗的成功,首先是形式的成功,它决定于诗人的才具和对语言的感受力。这首诗使我们感兴趣的不是“诗所言”,而是“诗本身”。
这里,“蓝色的天空”是祖国的象征,“枪”是那场共和国暗夜的象征。“向蓝色的天空开枪”,既含有毁灭美好的一层意义,又含有疯狂而愚昧的举动的意义。这一对象征物由字面意义和语词隐喻构成的双重对应指称,一下子缩短了我们的抽象思考,而直接进入具体的运动的场景中去。这是这首诗的真正价值之一。
这首诗的另一个特点是,意象单纯而集中。诗人从不同角度抒写对它的感觉,却不给人以分崩离析之感,同时也并无直线到达终点的审美疲劳感。全诗六节,分别是写“我”——“天空”——“天空”——“我”——“天空”——“天空”,情感如排浪推进,放逸而有序,奇警而工稳。诗人全力以赴去完整地营造两个意象群,这就大大增强了诗的可感性,对不同层次的读者都有召唤力。
在语言上,诗人较好地将口语和构成性语言结合在一起,既亲切自然,又没有流入一览无余平铺直叙的非诗畏途。开头的三句, “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为了我狂暴的激情,/我曾经向蓝色的天空开枪”,这既是口语的,同时也是构成性的。一、三两句的重复出现,从语势上加深了此诗的忏悔之情(像祥林嫂的“我真傻,真的”的重复一样)。天的尽头流泻出一片红光,在诗人眼中幻化成了蓝天的血液在无声地流,诗人说“她被杀害了吗?”这仿佛孩子般的发问,却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这是口语的妙用。在意象的精确鲜活上,诗人也是下了功夫的,像“只有在现在,/她才肯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这玫瑰色创伤”、“蓝天的嘴唇,/流泻出一片红光”、“蓝色是她的灵魂”等句,称得上是平中显奇性灵孤运了。
最后,这首诗还有个长处是:它写痛苦,但写得美丽写得透明,写得富有光泽。使人读后从心理的平衡与和谐中品味它深沉的思想;而不是展览伤口展览丑恶。这是艺术的透彻,也是诗人性情之光的抚照使然。这一点长处,在今天仍然值得许多诗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