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岛子·荒原狂想曲》新诗鉴赏
世纪的流浪者,黑色龙种
从远古,缀着强悍而诡谲的梦中走来
沿途纳集桀鷔不驯的魂魄
那是上天之雨
血泪之泉
大山之精
荒原之泽
流注而成的最沉郁最冷峻的思想之波呵
(很久了。……)嚎叫的狼群垄断着雪原的月光
黑夜,凶险地衍生着磷火,散布死神的巫咒
那些被放逐的囚歌,裹着石头的缄默落入江底
异族间的夙仇,随远逝的马蹄隐遁于两岸的树轮
只有垦荒牛的白骨如闪电,迸裂黑土地这片凝固的乌云
袒露生殖力炽盛的种籽和地火
我的熊皮般油黑地铺展着的北方呵
我的高耸长白乳峰的最母性最壮美的北方呵
大沼泽的腹地绽开野蜂刺艳的花冠
白天鹅的柔情抚慰着你的阵痛——
一个呐喊的意志粘结着火山熔岩的胎液
跃向曲折浩淼的未竟之旅……
哦,夕阳的美丽包容着沉静的孕育,你是叛逆的精灵
哦,黄昏的威力支配着生命的自负,你是黑色的龙种
兴安岭是一条毛森森的裸汉
腰围鹿筋缝合的兽皮趁极光闪烁猎获狼王
森林的巨臂拱翻冻土举起了盘古遗落的石斧
剁断蒙昧的脐带砍出松明子犴肉八叉茸角
每一个毛孔都萌发着我龙父的生机
萌发着摩尔根英雄史诗阳刚之气
菌子般繁衍黑貂棕熊红鬃烈马虎啸狼嗥
世纪的流浪者,黑色龙种
从海啸撼醒大陆的洪荒中走来
沿途把一根根断拐抛向两岸,定植无边的大森林
时间密布着无标志的金矿油脉和燧石
诱惑冒死的探险者开拓者猎奇者
与怀孕的森林女神一同在命运之树上筑巢
比邻的晨光里蓝眼睛花蕾黄皮肤花蕾交换含露的祝福
汇合的三色水飞扬横跨穹窿的七彩长虹
岸汀的红罂粟正以恶毒的微笑 为阻塞和壅滞
为鸦群轮番啄食的僵尸举行最后的葬仪!
噢嗬!暴风雪!噢嗬!黑色龙种!
啜饮过虎血,你欲望饱涨
那剁尾之痛,那刮鳞之辱
已谱成你二十四重奏五套大曲的旋律
这撞击的冰排之枷哟,震天价崩裂
海的诏谕不可抗拒
祖先的夕阳是海底的金鼓
一万次敲响敲响敲响
噢嗬!北方!噢嗬,我遥相呼应的兄弟的黄河长江!
噢嗬!北方!噢嗬,我的琥珀色水晶色之冬!
这是最后的苍茫时刻,奇迹在苍茫之外列队迎接
迎接历史磨锐的长箭,在时代大弓上较量膂力的时刻
噢嗬!世纪的伟大流浪者
噢嗬!噢嗬!
黑色龙种!!
《荒原狂想曲》是一首充满力度的诗,读这样的诗,你一定得大声些,并且开放你的全部感官,去读、去嗅、去触、去品,渐渐地你眼前就会幻化出一片黑魂一样辽阔的不断旋转的北国风光。诗中的“黑色龙种”,具有双重语义。一是指北方的河流黑龙江;一是指由远古神话、北方文化所积淀下来的关于黑龙的传说所暗示的意义(就是勇敢的斗争精神)。关于这首诗的题旨,我们不必多说,简单说就是呼唤雄性的开拓精神,激活北国富饶又充满魔幻色彩的风光。这样的诗,我们应从感觉上去把握,它带给你的只是一股飓风一般的气势,你不必刻意去每个意象中寻找隐义、暗示,它们只是自身,是经诗人点化了的“象征的森林”。十九世纪瑞典神秘主义哲学家史威登堡提出了“对应论”理论,后又被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生发运用于诗歌的写作中。他认为,天下万象与人的内心是相互感应契合的,自然界是向人发出信息的“象征的森林”。岛子的这首诗,很明显受到了这种理论的影响。北国的黑龙江、长白山、兴安岭、狼群、雪原、大沼泽、古代的石斧、金矿、油脉、燧石,仿佛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们活动起来,轰轰烈烈压过来,让我们感受到了更真实的北国气息。试想,如果用写实的手法再加上一点“富饶”、“鱼满舱”、“大豆高粱”、“石油滚滚”之类的颂辞,那么我们就肯定感到它浮泛、空洞了。这也是我们刚才说的,对这首诗不仅要读,更要嗅、触、品的缘故。可见,衡量诗歌真实观念的尺度是早该改一改了。“真实”,在诗中更多指的是感觉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