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以曼声写幽愤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相传此词乃写徽钦二宗北迁之痛心事,一种幽愤之情,而以曼声出之,缠绵悱恻,真所谓回肠荡气者矣。(梁启勋 《词学》 下编)
【词例】
念 奴 娇
书东流村壁
野棠花落, 又匆匆过了, 清明时节。 刬地东风欺客梦, 一枕云屏寒怯。 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道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 近来多少华发?
【解析】 “曼声”是一种反复回荡的表情达意法。作者胸中蟠结的一股缠绵悱恻、回肠荡气的情感,或者种种甜酸苦辣写不出来的情绪,如网膜似地纠结交织,于是便索性都不去写,只是长言咏叹一番,借动作、景物或其他客观描写,曲折宛转地表现出来。作品寓情于景事之中,景事因情而设,意境十分鲜明深刻。所以,作者虽不言一“情”字,但作品又无一字不含情,无一景不有情,正所谓不言情而处处皆情,无我之境皆着我之色,只不过作家将强烈的情感隐藏在貌似冷静的笔触之中罢了。这种曼声表情法的结果,使作品感情回旋起伏,意、情、景互相交融,读者通过作品中浸透着作家心血情感的艺术形象,在欣赏时引起了强烈的感情共鸣,获得了极大的审美满足,使人读之回肠荡气,味之含蕴无穷。
辛弃疾的 《念奴娇·书东流村壁》,就是以曼声抒写幽愤的婉约含蓄的名篇佳作。这是一首怀人之作。1178年春天,词人由豫章调临安,途中泊驻池州东流县某村,忆起三年前在此村一段情事,感慨系之,便书此词于村壁。词的题面无非是旧地重游的今昔之感,但细揣则全词感情怨愤激烈,故而论者或以为借怀人而别寓寄托,如有人就说是其痛感徽钦二宗北迁事。我们现在虽不必一一坐实词中情事所代表的政治意义,但作者将家国、身世之感打入其中,也是可能的。
词人以“野棠”句开篇,当有深意寓焉。三年前他与伊人村野邂逅,情深意长,如今佳人春梦无痕,不如野棠花飘零难觅一样吗?所以野棠花这里当为象征之物,作者以之寄寓自己失意惆怅的意绪。“划地”句承续上文,写如今客寓之索寞孤苦,但作者并不正写直写其悲怆清冷的意绪情感,而是转写“东风欺客”,春寒料峭,使自己夜梦难成,故而倍感怯风畏寒。这里作者虽不曾写一字怨愁,但幽怨长恨不都已从客观描写之中表现出来了吗?这种将一腔幽恨隐忍不发的结果,倒使词人痛苦之状更为突出,感染力更为强烈,这就是“曼声”之法的妙处。“曲岸”三句是追忆往事,作者蹊径独辟,不落追忆往日欢聚之乐的旧窠,而是移笔对方,写当年之“轻别”,单起而双承,由女子而见双方当年分手之轻率,并通过这个追忆细节,包含词人如今懊恨追悔之情与对佳人的眷恋。这里是否关合徽钦二宗北迁之恨,不敢臆测其有无,但若以此附丽“曲岸”数句,也能说得通。当年徽钦二宗不正是草率轻信金人之盟; 而至于身老北边不得归南吗?这种国耻家恨,谁又能忘怀呢! 更何况作者此时年仅39岁,正当意气奋发时,眼见半壁河山沦丧、中原遗民盼归之现实,其幽愤之情必定难平,对当政者一意苟安致使二宗骨肉不能回归的做法,也一定痛心疾首,是以这也是以曼声写幽愤。“楼空”句化用典故以写旧游,过去之情景但只“飞燕能说”,把许多两情欢好之难忘景象,一笔带过,让读者自去从中领略风神,构思新奇,用笔轻灵,情景交融而含蓄隽永。上文说“轻别”,这里写“旧游”,感情上回旋跌宕,蕴含细密缠绵。
下片“闻道”句写佳人如今已有他属,措词婉曲绮丽,直见词人不能忘情,但所有这些都借一“闻道”传出,愈能显示词人心态之维妙。“旧恨”句收束上文忆旧,转出“新恨”,意境变而幽深; 我们若转过题面,联想前面“轻别”关合之意,这里的旧恨新恨,当是词人起兵抗金至南渡的18年间,所有感慨怨愤的汇合,壮志难酬的英雄失意之恨、时政日甚凋零的感伤沉痛之情,统统包含在这四个字当中。“料得”三句,从自己角度写对方,结尾两句用设想之词,比拟对方写自己,从而将 “恨”往前深化了,国事日非与蹉跎岁月的憾恨,在举措言语之间深藏不露而又足可让人意会,于是作品便多了一份凄凉,悲剧气氛便添了一层。
纵观全篇,作者虽只选取眼前之景之境或往日之事设想之事,主写今昔之感,但是从宛曲幽深的字面之外,我们通过审美的情感体验,感受了作者复杂丰富的情感和 “说又从何说”的憾恨,虽然这种种憾恨作者并未明写,但通过想象和联想,读者自会领略,这种不写情而处处见情的写法,收到了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效果。同时,由于作者巧妙熔铸,随着词章的开合,作者感情的发展一波三过折,一层深过一层,直至最后“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将作者许多年的幽怨愤恨,统统借白发早生、郁闷焦虑的忧国忧民的词人形象,含蓄而又淋漓酣畅地表达出来了,恰如梁启勋所说的那样:“一种幽愤之情,而以曼声出之,缠绵悱恻,真所谓回肠荡气者矣。”(《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