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我丈夫皆未当过什么“长”,但日子过得十分美满,称不起“万元户”,也不缺钱花,算得上幸福之家。其重要因素是互相理解。
丈夫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为人忠厚,得能容人且容人,得能助人且助人。基本爱好是读书、教书,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间不懂人际交往。为此我给他起了一个雅号“当代出土文物”。而我兴趣广泛,和琴棋书画戏诗文都有缘分,可以说“女人大半是男人”,敢爱敢恨敢打抱不平;见了“大人”不小,见了“小人”不大;大人若比我大,我比大人更大;小人若比我小,我比小人还小;能忍恶人害我,难忍好人受害。但在家里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不合格的妈妈,不够条件做女人的女人,不会织毛衣,不会做针线,不会擀面条,不会蒸馒头……总之,男人会的我都爱好,女人会的我都不行。但丈夫并不嫌弃,他很理解我所做的一切。
有人说我们的婚姻门当户对,都有大学文凭,属一个文化层次,说话不费劲,一定默契。也有人说,他们俩,一个性格内向,搞逻辑思维,更是理智如冰,一个搞形象思维,自由奔放,冷热无常,一个“木雕”和一个“疯子”结合,肯定过不长。
然而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很融洽,有“计划”地生了一男一女,四口之家,亲友同事都很羡慕。
由于职业不同,性格各异,夫妻分工与其他家庭相反。我因写作需要,外出时间较多,必须由丈夫管家,包括理财,乃至柴米油盐酱醋茶。即使在最困难时期也是他一人承担。记得儿子4岁、女儿3岁时,我去船队深入生活,一去就是半年,整个家,连同我年迈的老父都由他照料,他像儿子一样孝顺。
当然,我在家时也就尽量多做些事,他不会骑自行车,我就主动去买米、买菜,看戏看电影外出,都是我载他的,有两个孩子时,车前坐一个,车后坐两个,同事们见了,笑我像玩杂技一样。
我们经济公开,双方工资、稿费合起共用,不设小金库,不藏私房钱。彼此亲友婚丧嫁娶,公益事业资助,接济贫民百姓,统统当面商议。我的农村亲友较多,家中不断来人,吃住麻烦是小事,还要给钱、买东西,这些都是他主动安排的。
我们夫妻事业心都强,经常发生一些啼笑皆非的事,但一经说明,就立即破怒为笑了。为此,我们都有一个相同的体会:理解,是夫妻亲密无间的粘合剂。
2
我和丈夫未婚时,“红娘”在他面前把我吹捧一番,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戏文音美无所不能。而他,却不会学舌,一句奉承话也不说,只是憨厚地一笑:“我有福分。”
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来,从未打过架,虽然性格、兴趣、专业不同,也常发生口角,但家庭和睦融洽,最重要的是真诚理解,相互信任。
婚前,我曾真正地爱过一个人,那是我的初恋。后来由于政治运动的原因,失去了联系,彼此生死不明,但我一直忘不了那位先生,所以我一直拖到30多岁仍独居。唯恐这种情绪给一个无辜的好人带来不快,以至影响夫妻感情,于是,我把那段初恋的始末告诉了“红娘”和我现在的丈夫。没有想到,他的性格是如此的统一,竟然说:“你很诚实,假如你肯提供线索,我愿帮你去寻找那位先生,并愿成为你们两位的朋友。”
我感动了,我为他的善良、博大而感动,他那一脸的真诚,没有丝毫虚假。
由于职业、性格、爱好关系,在我的杂文、报告文学里经常从当地生活中收集典型事例,塑造人物,这便得罪了一些善于对号入座的人,因此,经常招来麻烦。有一次,一位“友人”诡秘地告诉我丈夫:“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如果说了,你们肯定离婚。”
我丈夫既没发怒也没追问,他笑了笑:“假如你知道真有可以使我们离婚的事,你肯定说。”
后来,我的那位初恋的朋友联系上了,他送给我一套极其珍贵的工艺品,我告诉丈夫后,他不仅没有拒收,而且特地打了个玻璃橱柜,将其陈列在内,作为永恒的纪念。他很尊重我的感情,信任我的人格,因此,我们的情爱更加巩固了。
丈夫是个诚实的人,值得信任的人,因此他也得到了同样的报答。我们认为:信任,可以熨平感情深处的裂纹。
3
我的丈夫事业心很强,缺乏温情,对于这一点,我能深深地体谅。因为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读书、教书、写书上了。
如有一次,他在写书,突然停电了,他倒上半碗煤油,点燃纸蕊子作灯,这下子可糟了,煤油起火,吹也吹不灭,他便把台布一拉,桌上的水瓶、茶杯,稀哩哗啦在地上连蹦带跳,奏起了交响乐。我一听水瓶爆炸,立即大叫,可他摸起手电筒照了一下,从地上只捡起一叠书稿,高兴地说:“稿件还未烧着呢。”至于其它东西他全然不顾,我望着他,无可奈何,摇着头将一切碎片扫走。
偶然次把,他去买米,因不会骑车,车是推着去的,回来时竟然将米口袋扛回来,车丢在那边几天,也没有想起来。他平时做错事多半是在考虑他确定的论文或讲稿的构思上,我也就能理解他。最叫人难以置信的竟有时不认识我。有一次,我从老家出差回来,舅舅给我很多土产,肩上搭着两个大包——背后是一口袋花生,胸前是一布包煎饼,左手拎一个盐豆罐子,右手提着两只老母鸡,腰间还斜挎一个出差旅行包。下了火车,我乘2路汽车到师院门口,正遇上他从师院出来,他见了我,点点头,笑笑走了,我和他并肩而行,可他目不斜视,勇往直前,直到爬上五楼,跟着他进了家门后,随手关门时才发现了我,他惊讶道:“你回来了!”我什么也没说,他打量我这全身,又来一句:“哎,刚才我好像在哪里见到你了?”我仍然沉默不语,他笑了:“对对对,当时看到你,我觉着像个熟人呢!”我也开了个玩笑,“我进来时,你咋不问我找谁?”
他终于清醒了:“刚才一下课,几个学生就围着我问毕业论文的事,只是见你脸熟……”
孩子们笑了,我也笑了,他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历史成了他的“恋人”。我也有我的事业,为了支持我写作,他常常夜里为我煮红枣、银耳、桂圆,我有时也忘这忘那,出现的笑话当然也不比他少,这就需要相互体谅,不必责怪,不必动怒。
(1991年《杂文界》第5期)
司徒图
赏析家庭生活看似琐碎而平淡,能够把琐碎与平淡的事情写得饶有情趣,是
需要一番功夫的。《我话丈夫》的好处即在于作者善于从琐碎与平淡中提取富有诗意的话题。
夫妻之间最能从细微处见真情。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反映出对对方感情的深度和浓度。有些事情看去不甚隆重,但在夫妻情感中却占有较大分量,这是需要用心体验的。本文中“我”和“他”经人介绍认识后,“我”即把自己曾有过的一段初恋感情以实相告。一般来说,这是恋人最忌讳的。然而他却出人意料地宽容。婚前,一句诚挚之言沟通了双方的情感。婚后,一桩君子之举,抚平了妻子内心深处的裂纹。平凡的举动中包含着不平凡的内涵。一个情感细腻而又心胸宽大的男子汉形象跃然纸上。
丈夫爱妻子,更爱事业。水瓶、茶杯打翻在地不知去扶,单去护手稿。课后仍然沉浸在课堂气氛之中,以致半天没认出并肩而行的妻子,这些生活中的细节,一经作者点化渲染,便觉意趣盎然。
《我话丈夫》实际是夸丈夫,颂丈夫,通篇洋溢着爱的柔情和蜜意,读来情浓而味长。作品的语言亦庄亦谐。丈夫的话,幽默机智,自然得体,耐人回味。夫妻对话,活灵活现,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作者既长于文,又善于书画与诗辞,有多方面的艺术修养,被称为彭城才女。所以她的随笔,既有诗情,又有画意,读来意味深长,令人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