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吴兆骞

夜行·吴兆骞
惊沙莽莽飒风飙,赤烧连天夜气遥。
雪岭三更人尚猎,冰河四月冻初消。
客同属国思传雁,地是阴山学射雕。
忽忆吴趋歌吹地,杨花楼阁玉骢骄。

作者此诗写于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戍所,在描绘北国风情的同时,寄寓了赦还的希望和对江南家园的思念。

首联和颔联均为写景句,但在意象上却有不同。惊沙蔽天,狂风怒卷,烧荒草的野火远连天际,与遥远的夜气相融合:其意象境界阔大,豪气充溢,反映了东北平原特有的景色。三更过后,雪岭上还有人在打猎;四月已到,冰封的河流方始解冻:颔联在写景的同时描绘了当地的民俗风情和物候特征,虽然取景的视角同首联相比相对缩小,但诗句中传达的“信息”却更加具体。这些当地人眼中习以为常的风物景色,在长于江南水乡的作者看来,便无一不显示出充满北地风情的新鲜感。

颈联和尾联的侧重点在于抒情,同时又处处联系首联和颔联,以壮阔、肃杀的北地风光为背景。属国指汉朝的苏武。他受汉武帝之命,出使匈奴。匈奴贵族多方威胁诱降,又把他迁到北海(今贝加尔湖)边牧羊,始终未能屈其志。后来,汉昭帝得知苏武尚在人世,就对匈奴谎称在上林苑射雁,得系于雁脚的苏武书信,这样匈奴便只好把扣留了十九年的苏武放还。归国后,苏武任典属国。当时,作者的处境与苏武有某些相似,一个是发配塞外的罪犯,一个是囚禁番邦的使者。诗中的“客”字,措词独具匠心。明明是被囚之身,却偏偏说是异乡作客,从中既隐隐可见作者无罪被谴的遭遇,又透露出一种苦涩的诙谐,可谓诗中的“春秋笔法”。“思传雁”三字,表达了作者盼望沉冤昭雪的心情。作者希望远在紫禁城内的大清皇帝和达官贵人不要把他遗忘,有朝一日放他回乡。然而,事实上真正为他的南还不懈奔走的是他的好友顾贞观。康熙十五年(1676),顾贞观进京,在当时任武英殿大学士的明珠家中设馆,很受明珠及其子纳兰性德的礼遇。于是,顾便乘机进言,请明珠相助,设法让吴兆骞早日南还。当时,明珠并未答应。顾贞观一时意气奋发,挥笔写下了两首极其出色的《金缕曲》,“以词代书”,寄给远在塞外的吴兆骞,发誓一定要营救好友南归。据说后来纳兰性德读了这两首词,“为泣下数行”,答应“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俟兄他嘱也”。顾贞观又说:“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纳兰性德又去恳求父亲,总算见许。五年以后,吴兆骞果然被放南归。这段逸事是“题外话”,但有助于理解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地是”句在记录作者流放生活一个侧面的同时,也透露出作者颇为洒脱的心境:他并未被厄运击倒,而是正视现实,“入乡随俗”,在阴山脚下学习射雕。

尾联是作者夜行途中突然忆起的往事。据崔豹《古今注》记载:“《吴趋行》,吴人以歌其地。”又唐代诗人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诗云:“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作者忆起的并不是一时一地的生活片断,而是他在“江南佳丽地”度过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末句可析为三个意象,每一意象都有其各自的表意功能。杨花,暗示暮春时节,与颔联的“冰河四月”相对应;而冰河的凝固与杨花的漫天飞舞恰成反衬:一个充满了沉沉死气,另一个则洋溢着活泼的生机。楼阁,指江南鳞次栉比的建筑,暗示其富饶和繁华,与首联荒凉、肃杀的景象相映衬。玉骢骄,谓骤马驰骋春郊。很显然马上骑手的心情是愉快的,闲适的,与“思传雁”、“学射雕”的作者显然不同。总之,死气与生机、楼阁与惊沙、玉骢骄与思传雁和学射雕的对比,其实正是现实与梦想所形成的强烈反差的缩影;在此对比之中,作者心情的痛苦以及对赐还的盼望,已隐隐地暗示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