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袁枚
纸鸢风骨假稜嶒,蹑惯青云自觉能。
一日风停落泥滓,低飞还不及苍蝇。
袁枚曾说:“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随园诗话》卷二)又说:“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同上)他喜欢、也善于在咏物诗中别寄寓义,如其《偶作》云:“晴太温和雨太凉,江南春事费商量。杨花不倚东风势,怎好漫天独自狂。”三四句可为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七十回中替薛宝钗写的《柳絮词》作注。这首《纸鸢》也是言内见物、言外见人之作,且与上诗有相通处。
与许多运用隐喻手法的咏物诗一样,这首诗的“言外见人”的效果,也是通过抓住物与人的对应性特征,借助谓语把无生命的名词变为有生命的主体,再辅之以一定的借喻手法来获得的。纸鸢即风筝,古多以竹制,其架可称“骨”,但称“风骨”,又言“稜嶒”(瘦劲、刚硬、威严),其意即超出纸鸢骨之外。“蹑”(踏)“自觉”这些动词都是形容描写人的,此作“纸鸢”的谓语,使“纸鸢”成了有生命的主体,诗的隐喻效果也更加明显。“青云”喻高位,此已为人所共知。纸鸢升天,须借风力,失去风的托送,它即落地沾泥,还不如苍蝇,因为苍蝇虽不能高飞,但其飞动尚凭己翅之力。
此诗下有自注说:“余前有《憎蝇》之作。”其《憎蝇》诗云:“深秋丑扇尚纷纷,偶据高柯自道真。枵腹可曾餐墨水?恶声偏欲扰诗人。神昏不附追风骥,暑退能留几日身?辜负天教生羽翼,枉钻窗纸费精神。”显然,这里的蝇是指凭炙手可热的背景获取一定的地位的人,他们不学无术、天资愚钝却又要附庸风雅,干扰、指责真正有才华的人作诗做事。诗中预料这些人好景不长,必将随着环境、条件的变化而失去其声势。而《纸鸢》诗中作者说掉地的纸鸢比苍蝇都不如,可见其对纸鸢——纸鸢式人物尤为鄙视、厌恶。苍蝇惹厌,但丑态显然,且多少靠点自身能力;“纸鸢”则全仗他人始得高飞,然而还不自知,显出一副高峻威严的样子,这些人栽下来,将比苍蝇入秋更惨。
诗借物喻人,讽刺非常辛辣。惜乎现实中又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说,一些“纸鸢”栽下来,虽不在“青云”,却仍在“假稜嶒”、“自觉能”,这大概又是袁枚始料而未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