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李隆基,死后被谥为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世称唐明皇。他既是一个历史人物,也是经常出现在诗歌、小说、戏剧中的一个文学人物。元代剧作家白朴的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即以他为主人公。
唐明皇登场时已践祚二十余年,赖有贤相姚崇、宋璟、韩休、张九龄等“同心致治”,故而“四海承平”、社会安定,他也“得遂安逸”。封建帝王自然有六宫粉黛,但“自武惠妃死后,无当意者”。就在他爱情生活上感到空虚之时,他发现了“寿邸杨妃”。她是唐明皇之子寿王的妃子,已经“蒙恩选为寿王妃”,也就是说已是他的儿媳。然而“颠倒于情”的唐明皇已不顾人伦纲常,先是“令高力士传旨度为女道士,住内太真宫”,继而公然“册封为贵妃”。从此, “一个太真妃倾国倾城。珊瑚枕上两意足,翡翠帘前百媚生。夜同寝,昼同行,恰似鸾凤和鸣”。
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就这样拉开了序幕。唐明皇虽是帝王之尊,杨贵妃只是他的一个妃子,但他对杨贵妃确是情有所钟。 “七夕盟誓”是他们爱情生活的一个高潮。七月七日,相传是为银河所隔的牛郎织女相会之日。杨贵妃在长生殿“设瓜果之会,向天孙(织女)乞巧”。唐明皇“七宝金钗盟厚意,百花钿盒表深情”,以钿盒金钗表示爱情。杨贵妃有感于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见之难,担心自己“春老花残,恩移宠衰”,唐明皇对她百般安慰,并毅然与之盟誓: “朕与卿尽今日偕老,百年以后,世世永为夫妇。”作为一个封建帝王,在爱情上能有这样的诚挚态度,还是难能可贵的。
但是,这一场爱情从一开始就似乎注定要以悲剧告终。唐明皇对杨贵妃的爱应该说是真挚的,但出发点却主要是由于她倾国倾城,“绝类嫦娥”。这种爱又同唐明皇的帝王身份和醉心于声色歌舞的爱好糅合在一起,因而随之而来的是对杨贵妃的滥施恩泽。杨贵妃之兄杨国忠加为宰相,姊妹三人封作夫人, “一门荣显极矣”;贵妃嗜鲜荔枝,他竟“教驿使把红尘践”,诏令四川驿骑相继为之专程贡送荔枝。歌舞宴乐,无有虚日,朝政倦理,“一心只想着贵妃”,这就直接导致了国事日非。历史上早有明鉴,即使是明君英主,一旦沉溺于女色而不能自拔,必然要走上悲剧之路。加上对与贵妃“有些私事”的安禄山处置不当,更加速了这场爱情悲剧的到来。安禄山本是“损军失机”之边将。“例当处斩”,唐明皇却反让杨贵妃收为“义子”,甚至因为“既为贵妃之子,即是朕之子”,要拜为平章政事(宰相)。在大臣的竭力劝阻下,又改封为渔阳节度使, “统领蕃汉兵马,镇守边庭”。最后,正当玉笛羯鼓, “韵美声繁”,锦瑟玉箫, “嘹亮循环”,唐明皇沉醉于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之时,渔阳铁骑,动地而来, “边关飞报,安禄山造反,大势军马杀将来了”。唐明皇终于自食苦果。
其时唐王朝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安禄山起兵,震动朝野,对唐明皇无异也是一声警钟,但唐明皇仍未被震醒, “止不过奏说边庭上造反,也合看空便,等不的俺筵上笙歌散,可不气丕丕丕冒突天颜”。责怪大臣们不该来打扰他,认为他们的忧心忡忡不过是“假忠孝”,以求博取一个“龙逢、比干”大忠臣的名号。甚至当叛军攻破潼关,“京师空虚,决不能守”的危急形势下,大臣直言“只因女宠盛、谗夫昌,惹起这刀兵来了”之时,他还断然否认是“歌舞坏江山”,依然认为“既贼兵压境,你众官计议,选将统兵,出征便了”,斥责两班文武犹如泥塑木雕, “空列些乌靴象简,金紫罗襕,内中没个英雄汉”。他为爱情蒙蔽了理智,已从一代英主变成了一个昏庸的皇帝。
叛军兵临长安,唐明皇只得带领贵妃仓皇出逃, “一声声送上雕鞍”,幸蜀避难。途中因关中父老恳请,留下太子“统兵杀贼”。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行至马嵬,扈从将士坚决提出“国有奸邪,以致乘舆播迁;君侧之祸不除,不能敛戢众志”,先以“专权误国”、 “又与吐蕃使者交通,似有反谋”为名,诛杀了杨国忠,进而以“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为理由,要求唐明皇“割恩正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唐明皇先是震惊,要将士们“休没高下,岂可教贵妃受刑罚。他见请受着皇后中宫,兼踏着寡人御榻”,继而恳求“总便有万千不是,看寡人也合饶过他”。最后在“六军心变,自不能保”的情况下,只得“割舍”贵妃,但心中充满了难分难舍之情。因而当陈玄礼进而提出“望陛下乞与杨氏,使六军马踏其尸”,他断然拒绝,而是让高力士带妃子去佛堂中, “令其自尽”。 “他那里一身受死,我痛煞煞独力难加”,他心情之悲痛当然是无以复加的。
渔阳鼙鼓是对唐明皇的惩罚,而贵妃之死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心中很清楚,杨贵妃并不是真正的乱源祸阶, “他又无罪过,颇贤达,须不似周褒姒举火取笑,纣妲己敲胫觑人”。他对贵妃之死怀有深深的负疚之情。安禄山之乱平定后,他返回长安, “养老退居西宫”,物是人非,寂寞的生活更激起他对杨贵妃的刻骨相思, “昼夜只是想着贵妃”。他面对杨贵妃的真容, “朝夕哭奠”。他想起当年“华清宫宴乐”、 “长生殿乞巧”;想起两人“学连理枝比翼鸟”的誓愿,如今却连“死后同棺椁”也不能,怎不悲恸万分。为了求得心灵上的片刻安静,他经常深夜身离殿宇,信步而行,然而“见芙蓉怀媚脸”, “遇杨柳忆纤腰”,浮现在他面前的永远是那“倾城貌”。夜深人静,他渴望贵妃入梦一见,又果然“梦见妃子”,可是好梦刚来又被“窗儿外梧桐上雨潇潇”惊醒。就在这梧桐雨声中,他孤零零地彻夜独坐, “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一场爱情悲剧就在这凄风苦雨中垂下了帷幕。
描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悲剧,在此剧前已有白居易《长恨歌》和陈鸿《长恨歌传》等作,虽取材相同而主题各有侧重。《长恨歌》主要是描写这场爱情悲剧的绵绵长恨,《长恨歌传》意在鞭挞政治, “惩尤物,窒乱阶”。《梧桐雨》同《长恨歌》的主题较为接近,但它删去了“方士觅魂”的情节,而使内容更集中,加上是舞台艺术,在塑造唐明皇这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多情天子的形象方面取得了较多的成功。这一艺术形象,同其他因女色而破国亡家的帝王如陈后主陈叔宝、隋炀帝杨广等又颇有不同,他并不是一个猎艳好色的荒淫君主,而是因为对所爱的人滥施恩宠,浮游于爱情生活而忘却朝政,结果从一代英主沦为昏君。他同杨贵妃的爱情虽也造成了祸国殃民的严重后果,但他对杨贵妃的爱还是有一些真实动人之处,这也是作者在谴责之余,也给以较多的宽容和同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