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与元丹丘方城寺谈玄作》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与元丹丘方城寺谈玄作》原文与赏析

李 白

茫茫大梦中,惟我独先觉。

腾转风火来,假合作容貌

灭除昏疑尽,领略入精要。

澄虑观此身,因得通寂照

朗悟前后际,始知金仙妙

幸逢禅居人,酌玉坐相召。

彼我俱若丧,云山岂殊调?

清风生虚空,明月见谈笑。

怡然青莲居,永愿恣游眺。

李白早年游峨眉时,遇元丹丘、元演兄弟,三人“气激道合,结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云海”(《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后元演隐仙城山(亦称方城山,在今湖北随县境)。其后,李白亦与丹丘往游仙城山,《与元丹丘方城寺谈玄作》 当作于此时,时当开元后期,李白尚未入长安。诗题中的方城寺,即仙城山中寺院。

李白虽任侠学道,但志不在此。他 “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 三十成文章,历低卿相”(《与韩荆州书》),原是要以任侠结交来在政治上打出路,以实现其经邦济世的政治抱负。遗憾的是,他这一招未能奏效。尽管他年轻时即已声名大振,却没有从政显露才能的机会,其心情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谈玄作》一诗,借谈佛门教义,曲折含蓄地表现了诗人这种心境。玄,一般指道家学说,但有时也指佛教。李白到的是佛门寺院,谈的自然是佛教。

诗的头两句,“茫茫大梦中,惟我独先觉”,完全是一种大梦初醒,先知先觉,大彻大悟的口气,隐含对现实的不满,颇似屈原“举民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楚醉·渔父》),但较为含蓄。这两句奠定了全诗“谈玄”的基调。

接下来八句写他学佛深有所得,也即承接开始两句,写“先觉”的内容:我是由风火腾转而来,假合成这般容貌;完全灭除了人世的疑惑,领略了佛门的精要;澄清了人生的杂念,再来观察自己,心境恬淡宁静,体会到什么叫“寂照”;朗然醒悟人生三世,才知道佛学是多么高妙。这八句诗语气舒缓,节奏较慢,似有一种领悟佛门真谛后娓娓叙来的喜悦洋溢于字里行间。

李白对社会和人生的态度是积极的、进取的,而在这里却大谈佛门精要,这是为什么呢?此时李白已年过三十而将届四十,“三十而立”,而他在立业上却还是一片空白;“四十而不惑”,他却充满了疑惑——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将进酒》),而自己却依然布衣;眼见得许多无耻之徒飞黄腾达、青云直上,而有志有识之士却进阶无门,枉自嗟叹——他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便只好到佛门寻求解脱,并且颇有“收获”。这佛门之幸,却是人的悲剧。

诗的最后八句,诗人进一步表明自己皈依佛门的想法。这八句大意是说:我感谢方城寺的僧人破例“酌玉(酒)相召”。我们在一起谈玄论佛,甚是相得,但一面对现实,彼此都感到怅惆若失。还是把这些烦恼抛开吧,眼前高山流水,云雾缭绕,景色竟如此优美。清风生于虚谷,徐徐吹来;明月朗照,好似在看我们谈笑。我这个青莲居士愿意永远高兴地留在这里,纵情地游览,把山中的美景看个饱。李白不仅这样说,而且也确实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这段生活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以至十多年后他还作诗说:“相随迢迢访仙城,三十六曲水回萦。一溪初入千花明,万壑度尽松风声。”(《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

李白虽以崇奉道教名出,而才实兼仙佛。宋代葛立方在《韵语阳秋》中评论说:“李白跌宕不羁,钟情于花酒风月则有矣,而肯自缚于枯禅,则知淡泊之味贤于啖炙远矣。白始学于白眉空,得‘大地了镜彻,回旋寄轮风’之旨;中谒太山君,得‘冥机发天光,独照谢世氛’之旨:晚见道崖,则此心豁然,更无疑滞矣。所谓‘启开七窗牖,托宿掣电形’是也。后又有谈玄之作云:‘茫茫大梦中……始知金仙妙。’则所得于佛氏者益远矣。”葛立方的话说得过分了,因为李白崇佛远未达到如此地步,他念念不忘的决不是佛门的“出世”,而是儒家的“入世”。李白早年曾作《大鹏赋》,以大鹏自比,其绝笔《临路(终)歌》尚以大鹏“中天摧兮”而自伤,哀叹“仲尼亡兮谁为出涕”。魏万的《李翰林集序》说他“迹类谢康乐,世号为李东山”,他是想象东晋谢安那样干一番大事业的,但冷酷的现实却使他在这方面一无所成。他在激愤郁闷无以自遣时,便难免皈依佛门,从而给我们留下了《谈玄作》这样一些谈佛理的诗歌。这是佛门之光,却是李白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