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和后斋即事》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和后斋即事》原文与赏析

杨 慎

谁道神仙事渺茫,丹成飞上白云乡。

传衣已付林灵素,遁迹先从刘混康。

山中宰相洞中仙,白犬黄鸡上碧天。

圣主恩深汉文帝,不教栾大藁街悬。

这是作者侨寓泸州时写给他的朋友章懋的和诗。章懋,字后斋,泸州人。嘉靖庚戌进士。文辞典雅,惜多不传。杨慎前后归蜀,侨寓泸州十余年,此诗当作于嘉靖后期。“即事”,谓此诗乃因时因事而作。时世宗贪色,迷信道教,自号灵宝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好鬼神,事斋醮。又令天下挖矿药,搜淫术,采芝献丹,祈福乞寿。一时方士道流,乃与佞幸相勾结,夺取权位,大肆横行,以致朝野怨愤。《野获编》补遗记其饵药、选色、内醮诸事甚详。即以建庙一事而言,《明史·食货志》:“世宗营建最繁,(嘉靖)十五年以前,名为汰省,而经费已六七百万,其后增十数倍,斋宫秘殿,并时而兴,工场二三十处,役匠数万人,军称人,岁费二三百万。……经费不敷,乃令臣民献助,献助不已,复行开纳。劳民耗财,视武宗过之。”二十一年迁西苑后,不复视朝。日夕斋醮。此诗乃专为刺世宗迷恋长生之术而作,同时也揭批了两个佞幸邵元节和陶仲文的丑行。

第一首:刺邵元节进丹砂之术,已先身死,而世宗仍执迷不悟。“谁道神仙事渺茫,丹成飞上白云乡。”两句破空而来,倾出当时朝野有识之士的满腔怨愤,写得幽默而有趣,看了令人发笑。当时方士妄言,九转还丹,“取而服之,一刀圭,即白日升天”(详见《抱朴子·金丹》)。“白云乡”,语出《庄子·天地》:“千岁厌世,而去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又,《汉武帝外传》所载炼丹术云:李少君“乃以上武帝言,臣能凝汞成银,飞丹砂成黄金,金成服之,白日升天”。看来,这一套大骗术,世宗是十分沉醉地接受了。其可笑之处,正在这里。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接下两句:“传衣已付林灵素,遁迹先从刘混康。”这说的分明是历史,并非现实。联语工丽,意在言外,直叫被刺者哭不得,骂不成。据《宋史·方伎传》:道士林灵素,善妖幻,假帝诰、天书、云篆,欺世惑众。徽宗信之,赐号通真达灵先生。赏赍无算;其徒锦衣玉食,几二万人。并立道学,置郎、大夫十等,后以恣横被斥。这句诗实际是讽刺邵元节骗术无验,因荐陶仲文于世宗;犹刘混康奏荐林灵素于宋徽宗(见《道藏·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五十三林素蘁传),故以仲文比于灵素,各传刘、邵的衣钵。《明史·佞幸传》:“嘉靖三年召龙虎山道士邵元节至,宠信之。五年二月封真人,总管道教,拜礼部尚书,死赠少师。“按元节得宠,实因进献秘方淫术,这在《野获编》中有详细记载。刘混康也是一个道士。《茅山志》十一:“茅山二十五代宗师刘混康,字志道,晋陵人。徽宗屡召至阙,赐九老仙都君玉印,景震玉櫑具剑,诗颂书画,不能悉记。大观二年入京,卒于储祥宫”(见《道藏·洞真部》)。由此可知,“遁迹先从刘混康”一句,也是刺邵元节的。诗人以元节比于混康,亦先身亡,故云遁迹。借古讽今,意在言外。

第二首:刺陶仲文继得宠信,位比宰辅,而世宗亦如汉文帝之不诛方士,作者深表愤慨,“山中宰相洞中仙,白犬黄鸡上碧天。”诗句仙气拂拂,色彩鲜明,引人入胜。山中宰相是梁武帝大臣陶宏景的美称。宏景学富五车,博通今古,晚年辞去宰相,隐居勾曲山,入洞修道,此洞名为第八洞宫。但是,他虽身退云山,国家每有大事,武帝还常派人向他征询意见,而他每问必答,故时人称他为“山中宰相”。这里是以陶宏景借指陶仲文。《野获编》二十一秘方见幸条:“陶仲文献房中秘方,得幸世宗,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城伯,禄荫至兼大学士俸。见则与上同坐绣墩,君臣相迎送,必于门庭,握手方别。”此可见其得宠之一斑。“白犬黄鸡上碧天”是一个神仙故事。这故事说,汉淮南王刘安得八公之教,登山大祭,埋金地中,白日升天;余药弃置庭中,鸡犬舐啄之者,尽得升天。后世故有“鸡鸣天上,犬吠云中”之说。宋人讽刺附从林灵素而得美官矜骄者,作《灵素画像诗》讽云:“只因学得飞升后,鸡犬相随也上天。”这里是指夤缘陶仲文而得进身之辈。按陶仲文得宠二十年,远过邵元节。世宗居西内,日求长生,令大臣入值,供奉青祠。中外争献符瑞方术,小人皆缘以进。士大夫如顾可学、盛瑞明辈,皆假此求宠,仕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圣主恩深汉文帝,不教栾大藁街悬。”这结束两句。乃全诗之主眼,词锋所向,意豁开朗。汉文帝信道,有上书言方士新垣平之诈者,辄下平吏诛之(见《封禅书》)。汉武帝杀方士文成将军,犹悔未得尽其方,及见栾大乃大悦,拜为五利将军,封乐通侯,以卫长公主妻之。后栾大诡言,欲入东海寻师,以谋遁逃,被诛(同上)。此言汉武帝还能诛栾大,把他的首级悬于藁街示众,可是世宗沉迷妖术,跟汉文帝不诛方士是一个样儿,他决不肯加罪于邵、陶这两个方士骗子。藁街,是汉时长安蛮夷邸宅所在地,悬首藁街,本来是用来吓唬蛮夷的。

杨慎诸体兼备,而并皆擅长。其七言绝句,情韵风华仿佛三唐,于明人诗中尤属罕见。这两首诗,庄而能谐,亦雅亦俗,而讽谕遥深,诚为佳构。诗中杂用汉宋故事,以远喻近,借史事,神话以讽现实,十分贴切,有浑然天成之感。其诗句多有来历,即或偶搬古人成句,也不露凿痕,薛能《谢自然》诗中有 “漫道神仙事渺茫”之句,改一字,并把陈述语气改为疑问语气,曰:“谁道神仙事渺茫?”声态毕现,把一个时代的声情完全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