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犊子国遭敌国入侵，宰相负轭氏为了帮助国王优填王复国设下巧计。他制造了自己和王后仙赐死于火灾的假相，暗地里乔装成婆罗门苦行者，带着仙赐后来到了摩揭陀国。他假称仙赐后是他的妹妹，将其托付给摩揭陀国莲花公主照顾。

优填王在悲伤之余，无奈答应摩揭陀国国王的要求，续娶莲花公主为王后。仙赐后陪伴新婚的莲花公主到花园游玩，无意中听到了优填王和弄臣的对话，得知国王依然心系自己，甚感欣慰。一日，莲花公主头疼，分别请优填王和仙赐后去看望她。优填王先到，未见到公主，就躺在床上等她，不料睡着。仙赐后随后到达，发现了优填王。优填王说起了梦话，仙赐后回答了他的梦中询问后离开。优填王醒来，怀疑仙赐后没有死。

优填王通过与莲花公主的婚姻，获得摩揭陀国的帮助，完成了收复国土的大业。仙赐后的父母为了庆祝优填王的胜利，送来了优填王和仙赐后的画像。莲花公主见后，告知优填王仙赐后还活着。恰在此时，负轭氏也赶回了犊子国。于是，真相大白，皆大欢喜。

【作品选录】

第四幕

小丑上。

小丑　(兴高采烈)啊！谢天谢地！盼望已久的犊子国国王结婚的吉日良辰终于到来。啊！谁知道我们掉进灾难的旋涡又爬了出来。现在，我住在宫廷，在后宫的欢喜池里沐浴，吃甜美的食品，我的住所简直就像没有神仙的神仙住地北俱卢一样。可是，我有个很大的毛病，吃下的东西不能很好地消化，在铺得很好的床上不能入睡，就像是痛风病已蔓延全身。咳！我因病缠身，有福不能享。

宫娥上。

宫娥　尊贵的婆森德迦到哪儿去了？(来回走并瞭望)啊！尊贵的婆森德迦在这儿。(走上前去)尊贵的婆森德迦！我找你很久了。

小丑　(看)姑娘！找我干什么？

宫娥　我们老太后问：“姑爷沐浴去了吗？”

小丑　姑娘！她问这干什么？

宫娥　还有什么呢？只是为了让我送花和香膏去。

小丑　陛下沐浴去了，除吃的东西外，请姑娘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吧。

宫娥　你干吗不让我拿吃的东西呢？

小丑　我没吃饱饭，我的肚子就像是杜鹃的眼睛一样翻腾。

宫娥　原来如此。

小丑　姑娘快走吧。我要到陛下那儿去了。(他俩下)

插曲终

莲花公主带宫娥上，仙赐后穿着阿般提服装上。

宫娥　公主到御花园来干什么？

莲花公主　噢！我要看一看希波利迦树开花了没有？

宫娥　公主！都开花了，百花吐艳，就像是点缀着珊瑚的串串珍珠。

莲花公主　啊！既然这样，你迟疑什么？

宫娥　请公主在这石板上坐一会儿，我去采花。

莲花公主　公主，我们在这儿坐吧？

仙赐后　好。

她俩坐下。

宫娥　(采花回来)公主请看！请看！ 我手拿希波利迦花，双手合十，就像是拿着一半一半的红砷片一样。

莲花公主　(看了看)啊！这花多美呀！公主请看！请看！

仙赐后　啊！太美了。

宫娥　公主！我还要去采花吗？

莲花公主　噢！不要采了。

仙赐后　啊！怎么不让采呀？

莲花公主　夫君来到这儿，看到这么多花，就会喜欢我的。

仙赐后　贤妹！你爱你的丈夫吗？

莲花公主　公主！这我不知道。但是，夫君一离开我，我就忧心忡忡。

仙赐后　(独白)她这样的回答，使我很难对付。

宫娥　公主以前说过：“我爱我的丈夫。”

莲花公主　但是，我有个疑问。

仙赐后　什么疑问？

莲花公主　尊贵的仙赐后是不是像我一样爱自己的丈夫？

仙赐后　比你还要爱十分。

莲花公主　你怎么知道的？

仙赐后　(独白)咳！对丈夫深深的爱，使我脱口而出。我就这样说。(高声)如果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爱情不深，她就不会丢弃亲人，到他这儿来。

莲花公主　是的。

宫娥　公主！请你告诉王爷：“我要学弹琵琶。”

莲花公主　我对夫君说过了。

仙赐后　他说什么？

莲花公主　他什么也没说，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沉默了。

仙赐后　你猜，这是怎么回事？

莲花公主　我猜想是： 他想起了贵夫人仙赐后的高贵品德。他爱怜我，没有在我面前哭泣。

仙赐后　(独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太幸福了。

国王和小丑上。

小丑　嗬！嗬！采花时飘落的薄薄一层班都只卧花，使得这御花园分外美丽。请陛下过来。

国王　朋友！婆森德迦！我来了。

我来到了优禅尼，情况真稀奇，

偷偷地看见阿般提公主，

爱神将五枝箭射在我身上，

今天我又一次被箭射中，

使得我的心也带箭伤，

爱神只有五枝箭，

这第六枝箭来自何方？

小丑　尊贵的莲花公主到哪儿去了？可能到藤萝亭子去了；也可能到称为美峰山的石座去了，那石座上撒满了阿西那花，就像是披着老虎皮一样；也可能到芳香扑鼻的七叶树林去了；也可能回到画满鹿和鸟儿的山形木室去了。(向上看)嘿！嘿！陛下请看，天鹅结队成行，在秋天明朗的天空飞翔，就像大力罗摩伸出的两臂一样漂亮。

国王　朋友哇！我看到了。

天鹅一字成行长又长，

转弯时，像大熊星座一样弯弯曲曲，

有起有伏有间隔，

又像是划开天空的带子，

天空中那带子，

洁净如刚脱皮的蛇肚那样白。

宫娥　公主请看！这行天鹅结队而来，就像百合花环一样洁白美丽。啊！王爷来了！

莲花公主　噢！夫王来了。公主！由于你的缘故，我不能见夫王。我们到藤萝亭去吧。

仙赐后　好。(进藤萝亭)

小丑　可能是莲花公主到这儿来过，又走了。

国王　你怎么知道的？

小丑　王爷请看，希波利迦树上的串串花朵被采过了。

国王　啊！这些花真好看呀！婆森德迦！

仙赐后　(独白)一叫婆森德迦，就使我觉得又回到了优禅尼。

国王　婆森德迦！我们坐在这块石板上等莲花公主吧。

小丑　嗯，好吧。(坐下又站起来)嘿！嘿！秋天的炎热令人难忍，我们到藤萝亭去吧。

国王　好，前头带路。

小丑　是！(他俩走来走去)

莲花公主　尊贵的婆森德迦总是想捣乱，我们该怎么办呢？

宫娥　公主！我们摇动爬满蜜蜂的、吊挂的藤萝，让王爷不要进来。

莲花公主　就这样做吧。(宫娥摇藤萝)

小丑　哎哟！哎哟！王爷止步！止步！

国王　怎么回事？

小丑　我被女奴之子蜜蜂蛰了。

国王　别骂！别骂！我们要躲开受惊的蜜蜂。你看：

蜜蜂被深情的伴侣拥抱，

嗡嗡之声十分甜蜜，

如果我们的脚步使它们受打扰，

它们就会像我一样与爱人分离。

因此，我们就坐在这儿吧。

小丑　好。

他俩坐下。

宫娥　公主！他们挡住了我们的路。

莲花公主　谢天谢地！夫王坐下了。

仙赐后　(独白)谢天谢地！我丈夫已经恢复健康。

宫娥　公主！这位尊贵的女子眼泪汪汪。

仙赐后　那些蜜蜂不守规矩，把迦湿花粉撞下来，使我泪水盈眶。

莲花公主　是的。

小丑　朋友！在这御花园里，太空虚了。我问您个问题，可以吗？

国王　随便问吧。

小丑　王爷更爱哪个王后？是当年的仙赐后？还是现在的莲花公主？

国王　您为什么让我回答更宠爱哪个王后呢？这太困难了。

莲花公主　哎呀！这使我丈夫多为难呀。

仙赐后　(独白)我太不幸了。

小丑　陛下随便说吧！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也不在身旁。

国王　朋友哇！我绝对不能说，您太多嘴了。

莲花公主　我丈夫只能说这些。

小丑　啊！我要以真理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我要咬住我的舌头。

国王　朋友哇！我不能说。

莲花公主　哎呀！太勉强了，这样不能了解他的心。

小丑　为什么不对我说呢？你要不说，就休想离开这石头一步，我不让你动。

国王　怎么，你强迫我讲吗？

小丑　是的，我要强迫你讲。

国王　那就让我想一想再说。

小丑　那就请吧。如果你不讲真话，我就要以朋友的情谊向你祈求。

国王　怎么说呢？请听：

莲花公主以她那美貌、德行和温情受到我的宠爱，

可我的心却依然系在仙赐后的身上，

莲花公主不能把它牵动。

仙赐后　(独白)好了，好了。我的痛苦得到报偿。唉！没想到隐姓埋名竟有这么多好处。

宫娥　公主！王爷真不讲情义。

莲花公主　小丫头！别这样说！夫王现在还念着仙赐后，这才是有情有义呢。

仙赐后　贤妹！你说这话真不愧为名门之女。

国王　我说过了，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喜欢哪一个？是当年的仙赐后，还是现在的莲花公主？

莲花公主　夫王也像婆森德迦那样。

小丑　干吗要让我说呢？两个王后我都喜欢。

国王　傻家伙！你强迫我说过了。现在你为什么不说呢？

小丑　你也强迫我说吗？

国王　是的，就是要强迫。

小丑　请你不要听信我的话。

国王　请伟大的婆罗门随便说吧。

小丑　王爷请听，我很喜欢尊贵的仙赐后。莲花公主年轻、美丽、性情温柔、不自负、言谈甜蜜、善良仁慈，而仙赐后还有一个了不起的美德，她以美味的食品招待我，说：“尊贵的婆森德迦到哪儿去来呀？”

仙赐后　是的，婆森德迦！这些话你还记得很清楚。

国王　是的，婆森德迦！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仙赐后。

小丑　呀！仙赐后！仙赐后在哪儿？她死了很久了。

国王　(沮丧地)是的，她已经死了。朋友哇！

你这样的笑谈使我魂飞魄散，

我讲的那些话是由于从前的习惯。

莲花公主　这个话题迷人心窍，却被无情地打断了。

仙赐后　(独白)太好了，太好了，我相信他的爱情。躲在背后听一听他的谈话，颇感亲切。

小丑　陛下不要难过了，命运是不可违背的，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国王　朋友！你是不知道哇！因为——

爱情根深蒂固，难以忘怀，

经常回忆这些不幸，才记忆犹新，

世界上的事情历来如此，

洒下热泪、偿还债务，心才安宁。

小丑　陛下！你总是流泪，脸都湿了，我去打洗脸水。(下)

莲花公主　公主！夫王一直用一片衣服遮着脸，泪水湿透了他的衣片。我们走吧。

仙赐后　好！你不要走，王爷悲痛难忍，你不应该离开他，还是让我走吧。

宫娥　这位尊贵的女子说得好，请公主过去吧。

莲花公主　我要过去吗？

仙赐后　嗯！过去吧。(说完以后，下)

小丑上。

小丑　(用荷花叶端着水)尊贵的莲花公主来了？

莲花公主　尊贵的婆森德迦！你拿的什么？

小丑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莲花公主　告诉我，告诉我，请您告诉我！

小丑　公主！风吹动迦湿花的花粉，落进王爷的眼里，使王爷泪流满面，请公主把这洗脸水给王爷送去吧。

莲花公主　(独白)啊！跟随有情有义人的人也是讲情义的。

(走上前去)夫王万岁！洗脸水打来了。

国王　啊！莲花公主！(偷偷地问)婆森德迦！这是什么？

小丑　(耳语)请洗脸吧。

国王　好啊！婆森德迦！太好了！(洗脸)莲花公主！请坐！

莲花公主　谨遵夫王旨意。(坐下)

国王　莲花公主呀！

娇媚的爱人啊！

迦湿花的花粉，白如秋月，

被风吹撒，使我泪流满面。

(独白)

这年轻的女子刚刚结婚，

听到这真情，肯定会伤心，

女人的本性就是懦弱，

而她却是这样的坚韧。

小丑　据说下午，尊贵的摩揭陀国王要会见好友，首先会见您，以礼相待，十分友好。请陛下起来吧。

国王　好哇，你的见解实在高明。(站起来)

有崇高品质者，

经常做好事者，

随时可见；

真正理解这些人的人，

世上难找。

全体下。

(韩廷杰译)

注释：

一种长方形的浴池，专供富人和住在宫廷里的人洗浴。

北俱卢为古印度北部的一个小国，常被描写为永久的福地。

“女奴之子”是骂蜜蜂的话，意思是“可恶的”。

【赏析】

1909年，南印度波德摩纳帕城附近的一座寺庙里发现了十一部无名作者的梵语戏剧抄本，这些戏剧抄本都是用马拉雅拉姆字体刻写在贝叶上的。此后，另外两部类似的梵语戏剧抄本也被发现。经过考证，这十三部梵语戏剧剧本是古典梵语戏剧家跋娑(Bhasa)的作品。至此，这位久被埋没的印度古代著名梵语戏剧家和他的“跋娑十三剧”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跋娑生活的年代，众说纷纭，研究者一般倾向于认为他生活的年代在马鸣和迦梨陀娑之间，即公元2至3世纪。跋娑的十三部剧本，有的取材于史诗《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有的取材于黑天传说、优填王传说。剧本长短不一，在形式上和古典梵语戏剧基本一致，剧中人物对白分别使用雅语和俗语。在文辞方面，带有朴素的民间戏曲风味，台词平易、简略。“跋娑十三剧”以丰富的题材和简朴的表现手法，代表了古典梵剧的早期成就，奠定了古代梵语戏剧的发展基础。

《惊梦记》也可直译为《梦见仙赐》，是公认的跋娑代表作。此剧和十三剧中的《负轭氏的誓言》均取材于《故事海》中优填王的传说。

《惊梦记》故事发生在优填王国家被占、王权旁落的战争状况下，作者并没有直接描写灭国、兴国过程中的血雨腥风和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而是选取夫妻间的温情浪漫来展开故事，暗中不忘交代复国的种种斗智斗勇。明暗两线同时发展，直至最后水到渠成： 优填王不仅收复国家，而且夫妻团圆，皆大欢喜。

《惊梦记》虽取材于古老传说，作者却不拘泥于原有故事，充分发挥自己的编剧才能，使其情节紧凑，更富于戏剧冲突。第四幕中，新王后和乔装的仙赐后同游花园。随后，优填王和丑角也来了，两位王后避入藤萝亭内。这时，丑角问国王究竟爱哪个王后，国王窘迫之下，说出了自己仍心系仙赐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回答被避在一旁的新旧两位王后听到。在今天看来，这仍然是一个绝妙的戏剧场面，有很强的形式感： 舞台上，三个关系密切的人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一个共同的话题作出反应，这个场景设计大大增加了此剧的故事性、冲突性和观赏性。《惊梦记》中，跋娑也塑造了一些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观众很难忘记含辛茹苦的仙赐后、善良纯情的莲花公主、多情体贴的优填王。

跋娑善于从人物语言、行动、细节、环境渲染等方面入手，准确把握、表达出人物的细微心理，达到突出人物形象的作用。为了帮助优填王复国，大臣负轭氏暗自出谋献计，制造仙赐后葬身火海的假相，只有这样，优填王才会答应娶摩揭陀国的公主，以取得强国支援。仙赐后深爱优填王，为了成全丈夫的事业，不仅要忍受丈夫另娶他人，还亲手做了婚礼用的花环，这需要极大的牺牲和忍耐力。当仙赐后暗地里听到优填王说仍然心系自己的时候，她觉得“痛苦得到了报偿”。对她所做的一切，仙赐后只是希望丈夫不忘记自己就心满意足了。仅仅几句简单的台词、几个动作就使这个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人物形象鲜活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在细节方面，作者也独具匠心。听到国王的真实心声，仙赐后激动落泪，却对莲花公主说是迦湿花的花粉落入眼睛里；优填王因思念仙赐后而泪流满面，同样是面对莲花公主的询问，他的回答和仙赐后惊人的一致。金克木先生在他的《梵语文学史》中，称跋娑的十三剧有“民间戏剧色彩”，这个评价，更多是针对他戏剧语言的朴素生动而言。与其他古典梵语戏剧相比，《惊梦记》中少有华美的诗句，人物对白朴素生动、简短明了，适合舞台演出。如在第四幕里莲花公主问道：“尊贵的仙赐后是不是像我一样爱自己的丈夫？”情不自禁的仙赐后脱口而出：“比你还要爱十分。”一问一答，简单直白地描绘出两位王后对优填王的爱情。如果说莲花公主的爱情单纯、幸福，仙赐后的爱情则显得热烈而压抑。跋娑善于在对话、动作描写中用简洁的语言成功地刻画出主要人物的心情和性格。《惊梦记》在印度被奉为古典名剧之一是当之无愧的。

(张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