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生传 [英国]鲍斯威尔》读后感

【作品提要】

塞缪尔·约翰生(Samuel Johnson,1709—1784)出身于立切菲尔德的一位书商家庭。年幼时期,他就显示出非同寻常的记忆力,并把大部分时间用于博览群书。后来,他进入牛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就读,但由于家道中落,中途辍学。1735年,约翰生和比他年长23岁的寡妇伊丽莎白·波特夫人结婚,从妻子那里获得800镑的陪嫁,暂时摆脱了贫困。婚后,他在家乡附近办了一所私人学校,但很不成功。他被迫离开家乡,前往伦敦谋生。数月之后,他受雇于爱德华·凯弗经营的《绅士杂志》,开始了职业作家生涯。他是历史上第一部英语词典的编纂者,编注过莎士比亚作品集,创办过《漫游者》和《闲散者》杂志并发表大量的散文作品。他还有不少作,也出版过剧作《艾琳》和七天之内写就的小说《拉塞雷斯》,撰写过五十二位英国诗人的传记。凭借多方面的才能,他成为18世纪后半叶英国文坛的领袖。

【作品选录】

鲍斯威尔登场了

1763年,对我而言,是最值得回忆的一年,因为我认识了那个我正在替他写传记的伟人;这是我一生之中最幸运的奇遇,那时,我仅22岁,但是已经沉迷于他的书本和教诲中达数年之久,我极为敬重那些书籍的作者,在我心目中,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高高乎在不可理解的伦敦生活着。原籍爱尔兰,但是多年来在苏格兰从事演员生涯,并且教授英语的金特曼先生,是个正直而有才华的人,可是时运不济,一直郁郁不得志,他向我勾描出被大家称为“字典约翰逊”的轮廓。1760年,我首次到伦敦做为期三个月的游历,金特曼的朋友兼同乡诗人底雷克自告奋勇,愿意引荐我去拜访约翰逊——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野心。但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后来,我简直怀疑底雷克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直到几年后,约翰逊告诉我:“底雷克应该引你来见我,我一直很喜欢他,他死了我很难过。”

一直想结识他

1761年,汤玛斯·希来登先生在爱丁堡,讲授英语语言及公开演讲等课程,吸引了许多听众。我经常与他交往,也经常听他详述约翰逊非凡的学识、才华、德操,听他重复引用约翰逊的名句,描绘约翰逊的特征,并且夸耀约翰逊常到他家作客,一聊就到深夜两三点钟。我盼望能在他家中见到我心中的圣人,而希来登先生也向我保证,决不令我失望。

我在1762年年尾,重游伦敦时,才很惊讶并遗憾地发现,约翰逊与希来登之间已因意见不合而决裂了。原因是希来登和他一样,也得到每年200英镑的恩俸。如我以前说过的,约翰逊对希来登的艺事一直非常鄙夷,听到希来登被赐恩俸时,叫道:“什么! 他们也给‘他’恩俸吗? 我应该退回‘我的’了!”以上这段话,也许由于约翰逊认为,一个演员,被提高到和他同等地位,对他而言是一种冒犯,因而伤了自尊心,有感而发,或者是突发性的乖张脾气,使他口不择言,现在已经无法断定了。

名震古今的相会

汤玛斯·戴维斯先生虽然是个演员,却在哥芬园·罗素街家前面开了一家书店。他告诉我,他和约翰逊是相当熟的朋友,约翰逊并且常到他家作客。戴维斯不止一次邀请我到他家去玩,也许可以遇见约翰逊。我去了,不巧的是,约翰逊一直都没有露面。

最后,直到5月16日,星期一,我坐在戴维斯先生后厅饮完茶,约翰逊出其不意来到戴维斯书店;戴维斯透过我们坐着的客厅玻璃门,看见约翰逊向我们走过来。戴维斯站起来,用洪亮可怕的声音向我宣布,一如何瑞西向哈姆雷特王子宣布他父亲的鬼魂出现时一样:“看呀! 大人,‘它’来了!”我看过《字典》出版后不久,雷诺兹替约翰逊画的一幅像,因此对约翰逊的外貌,已有很明晰的观念。戴维斯说出我的名字,并且恭谨地把我正式介绍给他。我情绪翻腾,突然忆及经常听人说过,他对苏格兰人的偏见,因此对戴维斯说:“不要说我是——”“苏格兰人!”戴维斯已经恶作剧地大叫。“约翰逊先生,”我只好说:“我的确是苏格兰人,这实在身不由己啊!”我希望借由这种轻松的语气来讨好他,平息他并且与他修好,可是又不至于太侮辱我自己的故乡。不管我的用意如何,反正我的话一点都不讨好;他抓住“我是苏格兰人”反击:“我发现,先生,贵地的人大多是身不由己的。”这一棒子敲得我头昏眼花,不知所措。可是大家坐下来后,我已经不感到难堪了,并且对将要发生的事,心中已有充分准备。他对戴维斯说:“你认为加雷克如何?他拒绝送我一张威廉姆斯小姐演出的戏票,因为他晓得那轴戏会客满,他送我票就得损失三先令。”我太急于要和他谈话了,因此口不择言说:“啊,先生,我简直不能相信加雷克先生会吝惜为您办这样一件小事。”他面若寒霜,严厉地对我说:“我认识大卫·加雷克比你深太多了,你根本没有资格和我谈这一件事。”也许我活该受到指责;我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要去怀疑批评他的老朋友老门生,实在太唐突而不自量力了。我感到羞急难当,心中想到,我一直盼望与他结交的希望,也许都成为泡影了。事实上,如果我对他的倾慕不是如此强烈,我对他的痴情不是如此恒久,这样不愉快的开始,早就阻挡我奋勇向前的努力了。幸运的是,我还不至于一败涂地;不久后,他开始谈话,我扼要简单地记了下来,但是略去引起他发表谈论的问题本身。

他谈到:“人们总以为,一个作家,在生活上总比一般人来得伟大,不平凡的人需要不平凡的机会,才能成就不平凡的事业。”

鲍斯威尔留在舞台上

在野蛮的社会里,优越分子是极重要的。个人具有大力量或大智慧,就具有大价值。在较为文明的社会里,每一个人做每一件事都牵涉到金钱;而优越感也来自其他各处,譬如出生、家世、财富、地位,这些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使人忽略对个人非凡智力的尊敬。天主仍然是公平的,它在各方面使人类生而平等。

英国人对自由的概念是非常有趣的,“它使得大家远离‘繁琐的生活’,如果一个屠夫告诉你,‘他的心为国家流血’,事实上,他讲这句话,根本不应该感到难为情。”

他咄咄逼人的言论,令我心神皆醉,可惜我有另外一个非到不可的约会。那晚,我有幸和他单独相处,并且大胆地观察他,他一点也不以为忤,因此,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他的态度虽然粗鲁,内心却没有任何恶意。戴维斯送我出门,当我向他抱怨,那伟人结结实实教训了我几次,令我十分羞愧时,戴维斯安慰我说:“不要难过,我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你!”

鲍斯威尔的外交计谋

我现在记录一件有关约翰逊的趣事,这是由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极喜欢与名人结识,这种欲望驱使我,几乎在同时,认识了约翰逊和约翰·威尔克斯。他们两人相异之大,我看在全人类里面也难得选出来第二对。他们甚至在作品中也互相攻击,然而我和他们两人都有深厚的友情。如果可能,将约翰逊博士与威尔克斯先生撮合在一起,对我而言,真是一桩无法抗拒的欲望。如何进行,却是一件难于登天的工作。

家禽街的书商第莱兄弟,是我的好朋友。在他们菜肴精美、接待殷勤的餐桌上,我所见过的文艺界人士之多,仅次于在雷诺兹爵士家中。第莱兄弟约我在5月15日,星期三,与威尔克斯等人聚餐。“拜托!”我说:“我们去把约翰逊约来。”“什么? 约他和威尔克斯碰头?说什么我也不干。”爱德华·第莱说:“约翰逊博士说什么也不会饶我。”我说:“不要这样!如果你一切交给我办,我一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第莱:“啊,如果你愿意负全责,我当然巴不得他们能彼此见见面。”

以我多年来对约翰逊的尊敬与了解,我知道他遇到某些他不赞同的事物,很容易就激动起来。因此,我渴望能把握这点,伺机行事。我想,如果我直接向他提议:“先生,你愿和杰克·威尔克斯一起便饭吗?”他一定勃然大怒叫道:“和杰克·威尔克斯一起便饭,先生,过不多久,我还会和杰克·山大王一起便饭哩!”因此,有一天晚上,我们安静地单独在他家时,我趁机说话了:“先生,第莱先生请我代他向你请安,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面子,请你下星期三和我一起到他家便餐,你知道,我不久就要回苏格兰了。”

约翰逊:“先生,我应该谢谢他,并且很高兴从命——”

鲍斯威尔:“先生,我想,万一他的朋友不对你的口味怎么办?”

约翰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 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一个那么温文有礼的主人,他所请的客人,难道我一点也估量不到吗?”

鲍斯威尔:“请你原谅我,先生,我只是害怕你会遇到一些你不喜欢的客人。也许他会请一些所谓的爱国分子。”

约翰逊:“先生,那又怎么呢? 我和他的那些爱国分子有什么关系? 呸!”

鲍斯威尔:“如果杰克·威尔克斯在座怎么办?”

约翰逊:“如果杰克·威尔克斯‘在座’,和我有什么关系,先生? 亲爱的朋友,我们不要再谈了,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不过,你的语气好像我无法与人相处似的。”

鲍斯威尔:“请原谅我,先生,我完全是好意啊。为了我,那一天,无论你见到谁,都不要生气啊!”我用这方法把他套得牢牢的,并且告诉第莱,那一天,约翰逊会高高兴兴去做他的客人。   

威廉姆斯夫人救我一命

久久盼望的星期三终于来了,我提早半小时到他家去。每一次我们约好外出吃饭,我都会早到他家,一方面看他有没有准备好,另一方面也为了陪他外出。我看见他正像上次一样在整理书籍,满身灰尘,一点外出的准备都没有。“怎么搞的? 先生,”我说:“你怎么忘了我们要去第莱先生家吃饭呢?”

约翰逊:“先生,我没想到要去第莱家,我完全忘记了。我已经约好威廉姆斯夫人在家里吃饭。”

鲍斯威尔:“可是,亲爱的先生,你明明知道我们和第莱先生有约,我早就告诉他你会去,如果你失约,他会失望的。”

约翰逊:“你最好去和威廉姆斯夫人商量一下。”

情况真是尴尬。我对于这件原本笃定的事,已失去了信心。他对于威廉姆斯夫人所表现的关注与顺从已成为习惯,而且随时都牵制着他的行动;我知道如果她要是反对的话,约翰逊绝对不愿背逆她的。我急急跑到楼下那位瞎女士的房间,告诉她我遭到极大的困难,因为约翰逊早已答应和我一起去第莱家吃饭,但是他忘记了,所以又吩咐家里准备晚餐。“不错,先生。”她怒气冲冲地说:“约翰逊博士要留在家里面吃饭。”“夫人,”我说:“他实在太尊重你了,所以我很明白,除非你完全同意他去,他是不会去的。你和他作伴的日子非常多,我希望你能委屈一天。第莱先生是一位君子,他为了请约翰逊,约好一大桌陪客,如果约翰逊今天失约不到的话,他一定会大为生气;请替我想想吧,夫人,他委托我专程来请约翰逊,而我回答他说约翰逊一定到;毫无疑问的,他的客人现在已经到齐了,菜肴也准备好了,他正在为能请到约翰逊的大驾,在客人面前炫耀。如果约翰逊不到,我的信誉,真是一扫而光,再也不敢面对他们了。”我不断哀求她,她渐渐心软了,最后很大方地命我去对约翰逊说:“现在没事了,她想你还是不该失约。”我飞奔回去,看见他仍在工作,一副无所谓去不去的样子。我急急把威廉姆斯夫人同意他去的话,向他报告,他马上大吼道:“法兰西斯!给我拿一件干净衬衫来!”他很快穿着整齐。等我们安坐在急驰的马车上时,我已经筋疲力尽,动弹不得了。

许多陌生的面孔

我们跳进第莱先生客厅时,他才发觉四周有许多陌生的面孔。我噤若寒蝉,默默看他采取什么行动。我看见他在第莱耳边低语: 那边的先生是谁?——

“亚瑟·李,先生!”

约翰逊:“哒,哒,哒……”(他发出一阵鼻音)这是他喃喃自语的习惯。对他而言,亚瑟·李一定是面目可憎的,因为他不仅是一个“爱国分子”,而且还是一个“美国人”。

“那个穿花边衬衫的男士是谁?”——

“威尔克斯先生!”

这回答令他更为不快。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脾气,拿起一本书,走到靠窗的位子,阅读起来;至少是把眼睛盯在书本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镇定下来。我敢说,他的感觉一定是非常尴尬的。但是,他无疑已记起我对他的警告,因此尽量装得心平气和,好像他是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无论和谁相处,都能做到温文有礼似的。

当主人愉快的声音叫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他才从冥想中醒了过来。我们“大家”鱼贯坐下,气氛看不出任何不愉快之处。除了威尔克斯、亚瑟·李之外,还有我的老友在爱丁堡学医的米勒先生、勒森医生、药剂师史劳特。威尔克斯自愿坐在约翰逊旁边,他对约翰逊百般殷勤多礼,但是得到的反应却很冷淡。没有人比约翰逊更专心于吃东西了,也没有人比他更会欣赏美味精致的食物。威尔克斯百折不回,帮他挑选红烧嫩牛肉。“请把剩下的给我吧,先生——这边的比较好——这块烧得太焦一点——太肥了,先生——要不要一点馅子——浇点卤汁好吗——要不要给你加点牛油——我想,挤一点橙汁或柠檬汁味道更好。”——“先生,先生,我实在太受宠若惊了,先生。”约翰逊叫起来,转向威尔克斯一鞠躬,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过了一会,他就踌躇自满,心花怒放了。

福帝脱身的本领

大家提到福帝,约翰逊说:“有一种被他用得出神入化的智巧,就是他脱身的本领。你用双手把他赶到角落,他已经不见了,先生,你认为这下可把他逮住了,谁知他像野兽一样,会从你头上跳过去溜掉。他实在太聪明了,从来不允许真理站在他和一则笑话之间。有时候,他是相当粗鲁的。在许多连加雷克都会受困的情况,福帝还能照样脱身而去。”

威尔克斯:“加雷克的聪明才智和齐斯特菲伯爵颇为相像。加雷克已经打算脱离舞台生涯了;不过,终其一生,他都在扮演‘清洁工’的角色吧。”我深知约翰逊不容许除了他本人外,任何对加雷克的挖苦批评。我曾听约翰逊称赞过加雷克的豪爽大方,因此,为了让约翰逊能够有机会,对他那位名满天下的学生,美言两句,我用很大的声音叫道:“我听说加雷克非常豪爽大方。”

约翰逊:“是的,先生,加雷克施舍出去的金钱,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多。而且他还并不是只做给别人看看而已的。加雷克年幼时非常贫困,所以发迹之后,可能不懂得如何花钱,而把不该节省的费用节省下来。但是,加雷克在他有能力时,马上变得豪爽大方极了;我觉得惟利是图的名声对他而言是好的,因为如此可以避免树敌。我们对于惟利是图的人只是轻视,而不会怀恨在心。加雷克最容易受到攻击之处,就是以做演员而论,他生活得太奢侈豪华了;如果从这方面去打击他的话,绝对可以把他攻得体无完肤。然而人们却嘈嘈闹闹,指责他惟利是图,这样反而使他躲过不少毁谤与妒恨。”

威尔克斯:“在莎士比亚狂野奔放的想象中,最狂野的莫过于在马克白一剧中,使勃南的森林行进到邓西安去这段了;在一棵小树都没有的地方长出一片森林来! 在苏格兰居然长出森林来! 哈! 哈! 哈!”

臭味相投

亚瑟·李先生提起,有些苏格兰人到美国去购买大片瘠地,他对这些苏格兰人的选择大惑不解。

约翰逊:“啊,先生,所有瘠地都有程度上的差别,‘苏格兰人’怎么会知道那是贫瘠的土地啊!”

鲍斯威尔:“算了,算了,亚瑟·李只不过在讨好你们英格兰人而已。你现在总算去过苏格兰了,难道你敢说苏格兰人缺少吃的和喝的吗?”

约翰逊:“啊! 当然不缺少,先生,因为当地的居民要吃饱了,喝足了,才有足够的力气赶快跑离他们的家乡呀!”

他说这些挖苦调侃的话时,又快乐又流利,嬉笑颜开,表示他只不过在开玩笑而已。在这题目上,约翰逊和威尔克斯真可说是臭味相投了;他们两人天生下来就有许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曾亲自去过苏格兰,对那些一直把苏格兰想象成饥馑遍野,不毛之地的人,和他们褊狭无知的浅见,心中有数,只不过他喜欢把这些古老的笑话,重新翻出来,逗大家粲然一笑而已。我提到在苏格兰,至少有一点比英格兰强多了,就是没有人会因为另一个人控告他欠钱而立刻被捕;对这类案件,首先要开一调查庭,审理控诉的真实性;只有债权人发誓说负债人准备逃往国外时,才可以在开调查庭之前逮捕负债人。

挖苦苏格兰

威尔克斯:“我想,先生,整个苏格兰民族,都充满了发誓的声音吧!”

约翰逊(对着威尔克斯)说:“先生,你知道,最近,我带我的朋友鲍斯威尔,去看一个英国小城中真正文明的生活。我把他放在我故乡利其非镇,让他自由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文明;因为,你知道,他一直生活在苏格兰野蛮人和伦敦浪荡子之间的。”

威尔克斯:“他偶尔也和如你我之辈的文雅、高尚、清醒的人物来往。”

约翰逊(微笑):“我们却以他为耻啊!”

他们相处得非常坦然轻松。约翰逊告诉他,为了证明人是否生而平等这问题的可笑与荒唐,他曾经要求玛珂莱夫人,允许她的仆人和大伙同席吃饭的故事;后来约翰逊点着头,满意地对我说:“你看威尔克斯先生也赞同我的看法吧。”威尔克斯发挥他最大的想象力,打趣首席检察官这名衔,他说:“我有资格批评那官僚,因为我曾因毁谤罪被起诉。”许多人都认为约翰逊听了这类轻薄言辞,一定大怒。然而,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现在,他“的的确确”成为一个“大好佬”了。

饭后,教友派以多才多艺出名的诺劳斯夫人和阿德曼·李先生加入我们。正当大家以爱国为题,争辩得如火如荼时,有位先生(我想是阿德曼)说:“可怜老大的英格兰已经迷失了。”

约翰逊:“先生,苏格兰被发现,比英格兰的迷失,更令人哀悼啊!”

威尔克斯是权威性鉴赏家

威尔克斯擎着一根蜡烛,给我们看一幅挂在墙上的女士像,以权威性鉴赏家的手指头,指出她胸部优雅的轮廓。后来,威尔克斯在一次聚会时,恶作剧地坚持,约翰逊从头到尾,目不转睛盯着那女人像看,对她撩人的妩媚,入迷神往。

这项记录,虽然不如我预期一般完整,却能给这次有趣的会谈,描摹出一个概念。这次聚会的意义,并不仅于当时的握手言欢,而是将仇恨化解为祥和亲善,将酸楚化解为甜蜜和谐。在纷乱嚷扰的政治竞争中,有两个人,虽然他们的立场极端殊异,然而却有更多相似之处——对古典知识的修养,对现代文学的成就。他们的机智、幽默感、巧答善辩的灵捷——如果他们两人永远冷漠疏远,将是多么遗憾啊!

(罗珞珈、莫洛夫译)

【赏析】

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有着鲜明的戏剧性特征,这是现代批评家经过细致研究后达成的共识。

鲍斯威尔的《约翰生传》包含了大量的人物对话,他将这些对话处理得如同风俗喜剧中幽默、风趣的对白,在人物的姓名后面直接写出对话的内容,有时甚至连写在括号内的舞台指导都写了出来,以此来表现冲突。

《约翰生传》中的人物设置也深受风俗喜剧的影响。约翰生始终占据着舞台的中心,在他的周围,或远或近,总有另一个次要人物——这就是鲍斯威尔自己。在风俗喜剧中,常有一主一次两个角色,如父与子、兄与弟、主与仆等,而这两个人物的性格也形成对比: 一个聪明伶俐另一个愚蠢笨拙,一个视金如命另一个挥霍无度,一个秉性刚直另一个放荡无羁。这样的人物设置便于引发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发展,突出人物性格。约翰生与鲍斯威尔的关系与此有某种类似。鲍斯威尔把约翰生更多地限定在谈话的语境中。约翰生和加里克、哥德斯密、兰顿等的各种各样话题的针锋相对的交流,和威尔克斯的和解等,表现了约翰生复杂多样的情绪,同时也展现了他的智慧、博学、同情心以及对真理的追求。但约翰生最主要的对话者,当然是鲍斯威尔自己。他在传记中是提问者、操作者和策划人,同时也是叙述者、判断者。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或是同他争辩、讨论,引出约翰生充满睿智的见解;有时故意说蠢话、做傻事,引得约翰生的嘲讽和挖苦,造成无数笑料。鲍斯威尔天真而自谦,衬托出约翰生的渊博和自信。

鲍斯威尔在传中还通过冲突来展示约翰生生动丰满的人格。约翰生和威尔克斯有着激烈的矛盾和冲突,鲍斯威尔却与他们两者都保持着深厚的友谊。也正是在鲍斯威尔的周旋与撮合之下,他们之间的冲突得到了和解。这也是传中极具戏剧性的场面之一,其中,鲍斯威尔的冲突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鲍斯威尔认为,在整个人类中都难以找到像约翰生和威尔克斯两者之间的对立和冲突。他们不仅分属英国两大政治派别,有着截然相反的政治观,其中,约翰生属于托利党,威尔克斯属于辉格党;而且他们在各自的文章中以粗鲁刻薄的语言互相攻击,在平时的谈话中互相诋毁和贬抑。所以当迪利先生宴请威尔克斯等朋友的时候,鲍斯威尔建议迪利先生也一同邀请约翰生,迪利先生的第一反应就是:“什么,和威尔克斯先生?不是开玩笑吧,约翰生博士决不会原谅我的。”鲍斯威尔爱好结交社会知名人士,1765年在巴黎、那不勒斯以及后来在伦敦就已经与威尔克斯有交往,至1776年,他和约翰生的友谊已有13年之久。他不仅感到约翰生和威尔克斯代表着自己的不同方面,非常相信自己不仅能够完全品味他们各自的优点,而且还能够把同一个人的优秀品质从缺陷中分离出来。但两者意识形态的敌对似乎排除了他们友好见面的可能性。这就点出了鲍斯威尔要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形成矛盾,如同戏剧的开场,给读者作了心理准备。

设计这一会面,对鲍斯威尔来说,无疑是一场不可抵抗的挑战。他清楚地知道,普通的邀请是不可能促使约翰生与威尔克斯见面的,必须采取策略才能使约翰生出席迪利先生的宴会。他熟悉约翰生嗜好“对抗”的习性,就使用了“激将法”,层层进逼,步步为营,最终“获得”了约翰生。首先,鲍斯威尔瞅准机会,发出邀请。他选取约翰生的家庭来实施他的计划,便于他们的情感交流。约翰生对此邀请欣然应允。但鲍斯威尔接着就给约翰生打了一剂预防针,希望迪利先生邀请的客人能够令他满意。这使得约翰生感到很不自然。鲍斯威尔一边忙着道歉,一边又进一步点明迪利先生可能会邀请一些他的爱国的朋友。最后,鲍斯威尔指出了威尔克斯可能会出现在那里。鲍斯威尔通过非常个性化的语言,展示了约翰生的情感波动,从怀疑到轻视、敏感但又很镇静的过程,完成了冲突和解的第一步,鲍斯威尔请到了约翰生。

在经历一次小小的意外后,约翰生和威尔克斯终于见面了,他们之间的冲突也随之进入了高潮。当迪利先生告诉他“那位佩戴着饰带的先生是威尔克斯”这一信息时,约翰生极为狼狈,不知所措,索性拿起一本书,坐在窗户旁读起来。威尔克斯在约翰生的旁边坐下,对他彬彬有礼,开始约翰生无动于衷,但渐渐地:“没有人吃东西比约翰生的胃口更好,没有人比他更喜爱美味佳肴,威尔克斯极其殷勤地给他送上一块很好的小牛肉……”通过短短几句极具喜剧效果的对话,鲍斯威尔不仅成功刻画了威尔克斯殷勤世故的性格特征,而且令人信服地完成了约翰生对威尔克斯敌对态度的转变。但真正的和解开始于餐桌上的谈话。当亚瑟·李先生提出苏格兰的话题时,对话者们竭尽所能发挥他们的智慧来批评苏格兰人。鲍斯威尔感到,“这一话题,能够使约翰生和威尔克斯完美地同化,成为他们之间走向联合的纽带。”因为他意识到他们两人都曾到过卡来多尼亚,两者都完全相信一些人奇怪、狭隘和无知的想象,认为那是一片荒芜土地。就这样,在鲍斯威尔的设计下,约翰生和威尔克斯之间的冲突得到了和解,成为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鲍斯威尔在传中还记录了他们之间更深的交往。

以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约翰生并非像有人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位追求“自由”“进步”观念的激进主义者,而是一位沉湎于过去的保守主义者。但是在约翰生时代,“激进主义”更多地包含着贬义,等同于“动乱”。激进主义者给社会带来的是暴乱、屠杀、战争和侵略等。而约翰生作为一位有着时代良知的人文知识分子,他的政治理想独立于世俗权力,并不依附于直接的政治行为。他坚守的是关于人的思索、人的探讨和人的精神追求。对他来说,政治就是基于逻辑的辩论,人的本质是理性的,暴力和强权都不会导致合理的政治。这显然与政治家们的观点格格不入。鲍斯威尔通过对约翰生同威尔克斯之间冲突的描述,表明了传主对人类命运的关注以及对和平、稳定社会生活的向往。

从写作方面看,鲍斯威尔的叙述简洁、紧凑,充满悬念,引人入胜,富有戏剧效果。由于鲍斯威尔在《约翰生传》中对戏剧艺术的注重,使得全书妙趣横生,令读者回味无穷。

(孙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