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克涅蒙是个古怪人，性情乖戾，厌恶所有人。由于他的古怪脾气，妻子离他而去，克涅蒙独自一人住在乡下把女儿抚养长大。富家子弟索斯特拉托斯深深地被古怪人的女儿所吸引，于是提着礼物真诚地到古怪人家来求婚，但是古怪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于是索斯特拉托斯求助于姑娘同母异父的兄长戈尔吉阿斯，后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一天古怪人为了捞桶不小心掉进了井里，索斯特拉托斯迅速赶来，竭尽全力搭救，终于把古怪人救了出来。这件事使得古怪人从此性情大变，不仅与妻子和好，把女儿按照当时的礼节嫁给了索斯特拉托斯，而且还让戈尔吉阿斯娶了索斯特拉托斯的妹妹。两家联合进行庆祝，但克涅蒙不愿参加，仆人们趁他睡着将他抬了出来，一起欢庆。

【作品选录】

第一幕

潘神由山洞上。

潘　(对观众)让我们假设这里是阿提卡的一处地方——费勒乡，而我刚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山洞，假设那是在这些山地耕种的费勒乡民们的乡神庙，闻名遐迩。在右手边的住屋居住的正是克涅蒙，一个性情孤僻的人，待人非常古怪，厌恶所有的人——我为什么说“所有的人”？此人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同哪个人说过一句亲切的话，也没有主动向哪个人打过招呼。只有对我潘算是例外。因为我们总算是邻居。他对我这样做也很勉强，这个我知道。就这样，一个如此性情的人娶了一个寡妇为妻，那个寡妇和前夫生有一个儿子，孩子年纪还小。他经常跟妻子吵架，不仅白天吵，晚上也常发生争执。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女儿后，情况变得更糟。眼看事情不可能有什么转机，生活又不堪忍受，那个女人便离开他，回到自己原先的儿子那里。她那儿子就住在这里，与此毗连，有一小块田地，勉强维持他自己、母亲和父亲留下的一个奴隶的生活。儿子现在已长大成人，心智成熟得超过他的年龄： 生活实践锻炼了他。而这位老伙计，现在独自和女儿生活。此外还有一个老女仆。他总是手握木把，不停地耕作，厌恶所有的邻人、妻子，甚至厌恶科拉尔戈斯人。至于他的女儿，已经成长得像她所受的教育那样清白无邪，心地纯洁。她虔诚地敬重这里与我一起受人供奉的其他女神们、感动得我们也想给她点恩惠。有一个青年，是当地一位非常富有、拥有大片田地的庄园主的儿子，举止文明，我让他同他的一位朋友出外打猎，然后偶然来到这里，狂热地陷入爱情。这些是故事的主要方面，至于故事细节，请诸位自己观看，希望你们会满意。(看见索斯特拉托斯和卡瑞阿斯进场)我看那正是那个钟情的青年和他的狩猎朋友来了，并且正谈着这件事情。(退进山洞)

索斯特拉托斯和卡瑞阿斯上。

卡瑞阿斯　你说什么？索斯特拉托斯，你说你在这里看见了一个自由人身份的姑娘，她正在给近旁的女神们编花环，你一看见她，便爱上了她。

索斯特拉托斯　是的，我一看见她，便爱上了她。

卡瑞阿斯　这么快！你是不是从家里出来时便打定了主意，要爱上一个女子？

索斯特拉托斯　卡瑞阿斯，你觉得好笑，我却当真。

卡瑞阿斯　我完全相信。

索斯特拉托斯　因此我想请你帮助，因为你我是朋友。而且你对这类事情又很在行。

卡瑞阿斯　碰上这类事情，我可是大有用处。要是我的哪位朋友爱上了一个伴妓，我会立即把那女子抢出来带走，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灌醉，放一把火烧了房子，不询问。也不打听，在弄清楚那女子的身份之前，首要的是把事情办成。延迟会使爱情更狂热，迅速得到便可迅速平息。如果涉及同一个自由人身份的女子的婚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那时我得问清楚那个女子的出身、家庭境况、性情。我要让我的朋友日后永远记住我办事的能力。

索斯特拉托斯　你说的很对。(旁白)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做。

卡瑞阿斯　现在我们首先需要把事情经过讲个一清二楚。

索斯特拉托斯　一清早，我就把一起去打猎的那个皮里阿斯从家里派去——

卡瑞阿斯　派去找准？

索斯特拉托斯　派去找那个姑娘的父亲，或是这所宅子的主人，不管他是谁。

卡瑞阿斯　赫剌克勒斯呀，你说什么呀！

索斯特拉托斯　我做了一件糊涂事，我不该把这样的事情委托给一个奴隶去办。但是人一钟情，便很难事事考虑周全。我早就担心他会耽误什么。我吩咐过他，要他把事情探问清楚后立即返回。

皮里阿斯从克涅蒙的住屋那边跑上。

皮里阿斯　快走开！当心！快让路！他是个疯子，正疯狂地追赶我。

索斯特拉托斯　孩子，你怎么啦？

皮里阿斯　快跑！

索斯特拉托斯　怎么回事？

皮里阿斯　他向我掷泥块，扔石头。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索斯特拉托斯　你说什么？孩子，你发疯啦？

皮里阿斯停住脚步，回头张望。

皮里阿斯　他不再没命地追赶我了？

索斯特拉托斯　是的，请宙斯作证。

皮里阿斯　我想是这样。

索斯特拉托斯　你在说什么？

皮里阿斯　我求求你，让我们快跑吧！

索斯特拉托斯　到哪儿去？

皮里阿斯　(指克涅蒙的住屋)离开那屋门，离得越远越好。他或许是苦难神的儿子，或是个狂人，或是个疯子，他就住在这里，就是你派我去找的那个人，一个暴戾无比的家伙。我刚才跌跌撞撞地跑，把所有的脚趾都碰破了。

索斯特拉托斯　(对卡瑞阿斯)赫剌克勒斯啊，他是不是来这里后惹麻烦了？

皮里阿斯　天哪，我快完了！索斯特拉托斯，我快断气了！先让我喘口气。我现在说不出话来，让我缓过气来吧。(稍停)事情是这样，我敲了敲那所屋子的门，说要找这家的主人。有个妖婆这时迎着我走出来，从这里，就是从我现在站着说话的地方，比画着告诉我他在丘冈上，只见他正在那里把树枝拉得弯弯地摘梨。

卡瑞阿斯　多么可恶！

皮里阿斯　幸运的人，你知道接着怎么样？我走进园子，向他走去，远远地，显得非常有礼貌，也很机敏，向他致意，对他说：“尊敬的主人，我有点事情打扰你，有件事情与你有关，所以特地赶来见你。”他立即回答说：“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走进我的园子？为什么这样放肆？”说完便抓起泥块向我脸上扔来。

卡瑞阿斯　捅老鹰巢了！

皮里阿斯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愿波塞冬让你……”，并把眼睛闭上，他又抓起一根长竿子向我挥来，一面说：“你有什么事情与我相干？你是不是不认识那条公共大道？”一面继续大声喊叫着什么。

卡瑞阿斯　从你的话看，那农人是个十足的疯子。

皮里阿斯　请继续听我往下讲。我赶紧逃跑，他紧追不舍。追下有十五斯塔狄奥，起初绕着丘冈跑，后来下坡钻进树林子，不管是泥块、石头，或是梨，他抓到什么就向我扔什么。那个老头子真野蛮，简直是个恶棍。我求求你，走吧！

索斯特拉托斯　你是个胆小鬼！

皮里阿斯　不，你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他会把我们活活吞下去的。

卡瑞阿斯　这是可能的，因为他现在正在恼火。索斯特拉托斯，让我们改日再来找他吧。于什么事情都得选择合适的时机。

皮里阿斯　你说得对。

卡瑞阿斯　贫穷的农人就是这样难交往，不只是他，所有的都一样。明天天一亮，我就来找他，一个人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他的住处。你现在回家去，耐心等着。事情会安排妥当的。

皮里阿斯　我们就这么办吧！

卡瑞阿斯下。

索斯特拉托斯　(瞧着离去的卡瑞阿斯)看他多高兴，找到了离开的借口。事情很清楚，他并不乐意和我来这里，也不同意我对这桩婚事的看法。(对皮里阿斯)你这个无赖，愿众神让你不得好死！

皮里阿斯　索斯特拉托斯，我犯什么过错了？

索斯特拉托斯　显然有人毁坏了他的园子，偷了他的东西。

皮里阿斯　我偷东西了？

索斯特拉托斯　这么说，别人打你打错了？

皮里阿斯　是的。(见克涅蒙上台来)瞧，他自己来了。(对克涅蒙)尊敬的大人，我走啦！(对索斯特拉托斯)你和他说吧！(下)

索斯特拉托斯　(见克涅蒙走过来)我现在说不出话来，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我说什么好呢？请宙斯作证，我看他那样子很不和善。你看他急匆匆地跑来。我还是退到门旁边去。这样比较好。他边走边自言自语，我看他神志不正常。请阿波罗和其他神明作证，我怕他。何必隐瞒这一点呢？(退到门旁边)

克涅蒙　(未发现索斯特拉托斯)难道佩尔修斯不是双倍幸运吗？首先，他有飞翼，能从所有在大地上行走的生物面前避开；其次，他能使任何令他厌恶的人变成石头。但愿我现在也能有这种能力，到那时周围就只有站立着的各种石像了。请阿斯克勒皮奥斯作证，像现在这样，简直无法生活。常常有人跑进园子找你胡扯。天哪，为躲避那些路人，我已经放弃了大道旁边的那些土地不再耕种。现在倒好，居然有人跑到丘冈上来。啊，摩肩接踵的人群啊！(发现索斯特拉托斯)啊呀，又有一个什么人站在我家门旁边！

索斯特拉托斯　(旁白)他会不会揍我吧？

克涅蒙　即使你决心上吊，也找不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

索斯特拉托斯　(旁白)他这是对我来的。(走上前，对克涅蒙)主人，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我和他有约会。

克涅蒙　是吗？你以为这里是柱廊或勒奥斯祭坛吗？你要跟人见面，又安排在我家门旁，那就得设几个座位，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若要更舒适些，还得建一座会客厅呢。(旁白)啊，天哪，我看他居心叵测。(进屋)

索斯特拉托斯　很显然，事情不那么好办，需要费点心思。如果我现在去找父亲的奴隶革塔斯呢？神明作证，这是个好主意！他精力充沛，事事在行，我相信他会使这个家伙心头的一切不快烟消云散的。我看这件事不可拖延时间。一天之内事情千变万化。(听见门响)有人在开门。

克涅蒙的女儿手提水罐，由屋内上，未看见索斯特拉托斯。

少女　啊，天哪，天哪，我真不幸！我现在怎么办呢？奶妈去打水，把桶掉进井里了。

索斯特拉托斯　(旁白)父亲宙斯，医神福波斯，亲爱的狄奥斯库里！瞧，多么美丽啊！

少女　父亲离家时，曾吩咐我烧好热水。

索斯特拉托斯　观众们，我心里发慌。

少女　若是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准会狠狠地把奶妈揍死的。不能只顾说话耽误时间。尊敬的女神们啊，我很想到你们那里取些水，但我又担心，如果有人前来献祭，我会不会妨碍……

索斯特拉托斯　(走向少女)你把水罐给我，我会很快装满水给你送来的。

少女　谢天谢地。好吧。(把水罐交给索斯特拉托斯)

索斯特拉托斯　(接过水罐，旁白)虽说是个乡下女子，举止却很得体。啊，无比尊敬的众神啊，现在你们中间有谁能来帮我一把？(提水罐向山洞方向走去，下)

少女　(听见声音)啊，天啊，谁来了？会不会是父亲来了？

要是父亲看见我在屋外，我就要挨打了。(走近屋门)

达乌斯从戈尔吉阿斯的屋内出来。

达乌斯　(对屋内戈尔吉阿斯的母亲)我一直在这里侍候你，为你奔忙，他一个人在那里翻地。现在我得去他那里。可恶的、一无所有的贫穷神啊，我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总摆脱不了你？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住在我们这里？

索斯特拉托斯提着水罐从山洞走来。

索斯特拉托斯　(对少女)水罐在这里，接过去吧！

少女　提到这里来。

达乌斯　(旁白)这个人想干什么？

索斯特拉托斯　提走吧，去照顾你父亲。(见少女提水罐进屋，自语)啊呀，真难受。索斯特拉托斯，不要叫苦了，很快会好的。

达乌斯　(旁白)什么很快会好的？

索斯特拉托斯　(未发现达乌斯)不要担心，像你刚才计划的那样，快去找革塔斯，把全部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他。(下)

达乌斯　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真让我不放心。一个小无赖围着姑娘转，不会有好事。克涅蒙啊，我愿全体神明让你遭殃，你把一个纯洁无瑕的姑娘独自留在家里，得不到任何应有的保护。显然这家伙知道了，不放过机会，想从中捞好处。不，得赶紧去找她的兄长，把事情告诉他，让姑娘得到可靠的保护。现在我就去找他。我担心那些给潘神献祭的人喝醉后又会来这里，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他们纠缠。(下)

合唱歌

第二幕

戈尔吉阿斯和达乌斯边说边上。

戈尔吉阿斯　你说说看，你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表现得像个消极的旁观者。

达乌斯　为什么？

戈尔吉阿斯　请宙斯作证，不管那个人是谁，你本来应该同他说话，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你当时袖手旁观，似乎那是别人的事情。达乌斯，兄妹关系是无法回避的，我们应该关心她。就让她的父亲如同对待外人那样对待我们好了，可是我们不得仿效他那种坏习性。如果我妹妹受到什么欺侮，受羞辱的是我。要知道，外人所能看到的只是事情本身，却不清楚谁是肇事者。让我们去敲门。

达乌斯　亲爱的戈尔吉阿斯，我怕那老头子。如果他在门边碰见我，他会当场把我吊死。

戈尔吉阿斯　是的，同他争吵是白费口舌。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改变不了他的习性，不管你怎么规劝，也说服不了他。法律赋予他权力免遭暴力，习性把他同友善的劝说隔绝。(像要离开)

达乌斯　(看见索斯特拉托斯走过来)等一等，等一等，我们没有白跑一趟，我看见那个人又回来了。

戈尔吉阿斯　是那个穿着漂亮外套的人吗？你说的就是他吗？

达乌斯　就是他。

戈尔吉阿斯　瞧他那眼神，显然是个坏蛋。

索斯特拉托斯上。

索斯特拉托斯　(未看见戈尔吉阿斯和达乌斯，旁白)我在家里没找到革塔斯，母亲准备去给神明献祭——我忘了是给哪位神明，她每天都去向乡里的神明一个接一个地献祭，因此派他去雇厨师了。于是我就向献祭说了声再见，转身又跑回到这里来了。我现在不能再延误了，还是我自己为自己的事操心吧。我这就去敲门，不要再犹豫不决。

戈尔吉阿斯　(上前)请允许我比较认真地说几句话。

索斯特拉托斯　很乐意，请说吧！

戈尔吉阿斯　在我看来，不管是幸运的人或是不幸运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限度和某种变幻不定的命运。幸运的人只有在他能够享受自己的好运又不为非作歹的时候，才能事事顺利。倘若他交上好运却又作恶，那么事情就会朝坏的方向转化。至于那些倒运的人，如果他们行为端正，而且能高尚地承受自己的不幸命运，他们也可以相信，总有一天会时来运转。我为什么现在说这些话呢？意思是： 尽管你现在很富有，但请不要对财富过分信赖；另一方面，尽管我们现在很贫穷，但也不要蔑视我们。但愿大家会看到，你享受这种幸运是当之无愧的！

索斯特拉托斯　你是不是认为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戈尔吉阿斯　我觉得你现在正在准备做一件不怎么好的事情： 你或是企图用花言巧语引诱自由人身份的女子做错事，或是在伺机犯罪作恶，尽管那会使你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索斯特拉托斯　阿波罗啊！

戈尔吉阿斯　不管怎么说，你闲着无事，来给我们制造麻烦，这是不应该的，我们有我们的事情。请你记住，受侮辱的穷人会比所有的人更暴躁。他起初会觉得不幸，尔后会感到恼怒，并突然爆发。

索斯特拉托斯　朋友，愿你交上好运，现在请听我说几句。

达乌斯　(打断索斯特拉托斯的话，对戈尔吉阿斯)主人，你真行，愿你幸运。

索斯特拉托斯　(对达乌斯)用不着你插嘴，你听着！(对戈尔吉阿斯)我在这里见到过一位姑娘，我对他一见钟情。如果你认为这是犯罪，那我就是罪犯。还有什么需要争论的吗？不过我现在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找她，而是想见她的父亲。我是自由人出身，家境也宽裕，我愿意娶她而不收嫁妆，和她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如果我来这里是想图谋不轨或是对你们心怀恶意，朋友，那就让潘神和女神们把我立即击倒在这座房屋前面。如果你以为我是那种邪恶之徒，那么，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的，非常真诚。

戈尔吉阿斯　很好。如果我刚才说了什么偏激的、不合适的话，请你不要生气。你刚才的一席话说服了我，我很喜欢你。要知道，我不是外人，好朋友，我是那个姑娘的同母兄长，因此我才对你说那些话。

索斯特拉托斯　请宙斯作证，你显然能帮助我。

戈尔吉阿斯　为什么能帮助你？

索斯特拉托斯　我看你心地高尚。

戈尔吉阿斯　我不是想用一个简单的理由把你打发走，而是为了让你知道实情，因此我想告诉你，她的父亲是世上现在没有，以前也从未有过的独一无二的怪人。

索斯特拉托斯　他是一个怪僻的人？我也有所了解。

戈尔吉阿斯　不仅如此。他在这里有一块地，约值两塔兰同^B11。他通常独自一人在地里耕作，不要任何帮手，没有奴隶，没有雇工，也没有任何邻人帮忙，就他一人。对他来说最好是看不见任何其他人。不过他也常常和女儿一起劳动。他也只同她说话，从不轻易同其他人交谈。他宣称，只有他认为是同他性情相合的人，他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索斯特拉托斯　你是说他还没有看中过任何人？

戈尔吉阿斯　我的好朋友，请不要枉费心机。我们是他的亲属，让我们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索斯特拉托斯　天哪，年轻人，你从来没有恋爱过吗？

戈尔吉阿斯　我的好朋友，我不可能。

索斯特拉托斯　为什么？是什么妨碍了你？

戈尔吉阿斯　考虑到我们当前艰难的生活处境。

索斯特拉托斯　显然你还没有体验过爱情，起码是经历不够，所以刚才才这样说话。你劝我退缩。但这不是我的奢望，而是神的意志。

戈尔吉阿斯　这就是说，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你是无辜受委屈。

索斯特拉托斯　不，只要我能娶她。

戈尔吉阿斯　你未必能如愿娶到她。你跟我一起去找他，向他请求。他在山坡上种地，离我们不太远。

索斯特拉托斯　怎么同他谈呢？

戈尔吉阿斯　我首先向他提起他女儿的婚姻问题。我知道这样会有什么结果，我自己也很乐意观赏将要发生的事情。这时他会指责所有的人，谴责人们的生活方式。当他看见你这样一副娇生惯养、游手好闲的样子，他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

索斯特拉托斯　他现在在那里吗？

戈尔吉阿斯　请宙斯作证，一会儿他便会像通常那样去那里。

索斯特拉托斯　亲爱的朋友，你说他会带上女儿一起去吗？

戈尔吉阿斯　这要看具体情况。

索斯特拉托斯　好吧，按你说的办！

戈尔吉阿斯　就这样！

索斯特拉托斯　只是请你帮助我。

戈尔吉阿斯　怎么个帮法？

索斯特拉托斯　怎么帮都行。现在让我们到你说的地方去吧！

达乌斯　什么？我们劳动，你就这样穿着漂亮的羊毛披风站在一旁？

索斯特拉托斯　为什么不行？

达乌斯　他会立即向你扔泥块，说你是个倒大霉的懒汉。不，你应该同我们一起翻地，他看你那样，那时也许会愿意听你说点什么，以为你也是个自己种地的人，生活贫穷。

索斯特拉托斯　好吧，我都同意。让我们走吧！

戈尔吉阿斯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达乌斯　(旁白)我希望我们今天比平常多干一些活儿，累坏他的腰，这样他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索斯特拉托斯　给我一把镐。

达乌斯　你拿我的这把吧。我暂时去垒围墙，那活儿也需要干。

索斯特拉托斯　那就把你的镐给我吧。你救了我。

达乌斯　主人，我走了。你们随后就来。(下)

索斯特拉托斯　现在我的命运是： 或者就这样死去，或者同心爱的姑娘一起生活。

戈尔吉阿斯　如果你这话发自肺腑，那我祝你幸运。

索斯特拉托斯　啊，可敬的众神！当你提出那些理由劝我退缩时，它们却激起我双倍的热情去争取成功。要知道，如果这个姑娘不是在妇女们的包围中抚养长大，因而不会从她母亲和姨妈、姑妈们那里学得各种恶习，而是同一个严厉的、憎恶各种恶行的父亲一起高尚地生活，那么遇见这样一位姑娘怎么能说不是幸运呢？这把镐头还真重，有四塔兰同，也许会把我累坏。但不能畏缩不前，事情既已开始，就该坚持到底。

戈尔吉阿斯和索斯特拉托斯下。

西孔拖着一只绵羊上。

西孔　现在绵羊已在这里，也许不怎么漂亮，反正让它进地府。刚才你要是把它抱在手里，它就用嘴啃无花果，把枝叶啃光，还拼命想挣脱。你要是把它放到地上，它又不愿向前走，总是向后退缩。虽说我是个厨师，一路把它拖过来，被折腾坏了。现在终于来到祭坛前，我们将在这里献祭。潘神，向你致敬。(回头张望)喂，革塔斯，怎么拉在后面那么远？

革塔斯背着炊具、坐垫等缓慢地上。

革塔斯　该死的女人们，她们把我当成四头驴，让我背这么多东西。

西孔　看来将会来一大帮人，瞧你背来这么多坐垫。

革塔靳　这些东西怎么办？

西孔　把它们放到这里来。

革塔斯　好吧！(放下东西)我敢说，即使她梦见了派奥尼亚^B12的潘神，我们也得立即去那里给那位神献祭。

西孔　谁做梦了？

革塔斯　伙计，不要烦我！

西孔　不，革塔斯，你还是告诉我，谁做梦了？

革塔斯　女主人。

西孔　天哪，她梦见什么了？

革塔斯　你要烦死我了！她梦见潘……

西孔　(指潘神祭坛)就是这位潘？

革塔斯　是的，就是他。

西孔　他干什么了？

革塔斯　他给她的儿子索斯特拉托斯……

西孔　就是那个漂亮小伙子？

革塔斯　给他带上镣铐……

西孔　阿波罗啊！

革塔斯　然后给了他一块羊皮和一把镐头，要他就在这附近刨地。

西孔　真离奇！

革塔斯　为此我们来到这里献祭，祈求这场噩梦会有个好结果。

西孔　我明白了。你再把这些东西背起来，送到里面去。我们先在里面把卧榻铺好，把一切准备妥当，以便她们来了以后不会有什么耽搁，献祭可以顺利进行。可怜的人，再不要愁眉苦脸了，我今天会好好让你吃上一顿。

革塔斯　我一向赞赏你的手艺，但不相信你的话。

西孔和革塔斯背东西进山洞。

合唱歌

第三幕

克涅蒙从屋内上，见一群人向祭坛走来。

克涅蒙　(对屋内的女仆西弥卡)老婆子，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进屋，直到我回来。我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索斯特拉托斯的母亲、妹妹普兰贡和吹笛女帕尔特尼斯等上。

母亲　普兰贡，快点儿走，我们早就该献祭了。

克涅蒙　(旁白)又有什么不幸？来了这么一大帮人。愿他们遭殃！

母亲　帕尔特尼斯，你给潘神吹笛，听说不能默默地走近这位神。

革塔斯从洞内上。

革塔斯　天哪，你们终于到了！请赫剌克勒斯作证，我们在里面坐了这么长时间等你们。

母亲　一切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吗？

革塔斯　请宙斯作证，那还用说。起码小绵羊是这样，它差不多该断气了。

母亲　该倒霉的东西，都让人等得不耐烦了！(对随行人众)你们都进去，把篮子、净水、牲品准备好。(对一随行奴隶)该遭雷打的，你傻张着嘴干什么？

索斯特拉托斯的母亲等一行进山洞。

克涅蒙　愿你们这些该遭殃的家伙大遭殃吧！他们使我干不了活了，因为我不能把我的家留下来不管。跟这些女神为邻，给人带来多大的烦恼！看来我得从这里搬走，另找地方安个新家。你看这些强盗怎样献祭？他们带来卧榻、杯盘等，但并不是为了神明，而是为了他们自己。如果给神明敬献的是乳香、大麦饼，神明可以通过焚烧接受它们。他们这些人却把腿骨、胆囊这些无法吃的东西献给神明，其余的则由他们自己吞进肚里。老婆子，快来开门，看来我们得一起在里面看家。(进屋)

革塔靳由山洞上。

革塔斯　(回身对洞内)什么？你说忘了带小锅？你们太疏忽了。现在我们怎么办呢？看来不得不去找与神明为邻的这家人了。(上前敲克涅蒙家的门)喂，孩子！(稍待，未见回音)请神明作证，我看没有哪家的侍女比这家的更糟糕的了。(继续叫门)喂，孩子们！(仍不见回音)她们除了暗送秋波——喂，漂亮的娘儿们！——和播弄是非外，什么都干不了。喂，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喂，孩子们！大概里面没有人。(听见屋里有动静)好，终于有人过来了。

克涅蒙开门上。

克涅蒙　你这个倒大霉的家伙，你说，你为什么敲门！

革塔斯　你可不要咬我。

克涅蒙　请宙斯作证，我还要把你活活地吞下去呢。

革塔斯　看在神明的分上，请不要这样。

克涅蒙　亵渎神明的东西，我和你有什么相干？

革塔斯　我们是没有任何相干。我既不是来向你讨债，也不是来叫你出庭，只是想向你借口小锅。

克涅蒙　什么？借小锅？

革塔斯　是的，借口小锅。

克涅蒙　你这个无赖，你以为我也会像你们那样，牵头牛去献祭？

革塔斯　我想你甚至连一只蜗牛都不会献上。亲爱的，再见！那些妇女们叫我前来敲门借锅，我按照吩咐做了，这里没借到，我现在回去告诉他们。啊，至尊的众神啊，这里住着一位毒蛇般的白发老人。(进山洞)

克涅蒙　这些杀人的恶兽，简直像是在敲朋友家的门。假如我在我们家门旁再遇上个什么人而不让他成为他人的榜样，你们可以把我看得一文不值。只是刚才这个人，不管他是谁，算他走运。(进屋)

……

(王焕生等译)

注释：

费勒乡在雅典西北二十公里处，在帕尔涅斯山下。

科拉尔戈斯人是雅典和费勒乡之间一个村镇上的人。

古希腊人常呼唤赫剌克勒斯表示惊讶。

此处可能有残缺。

斯塔狄奥是长度单位。一斯塔狄奥约合185米。

佩尔修斯是宙斯和达那埃所生之子，他借得女妖格赖埃的飞行鞋和隐身帽，杀死了人一见到就会变成石头的妖怪默杜萨，又用默杜萨的头使曾经企图加害他的波吕得克特斯(一说是他的欲废止婚约的岳父)变成石头。

阿斯克勒皮奥斯是阿波罗的儿子，医神。

柱廊是雅典供人交谈、漫步、休息的地方。

勒奥斯是雅典英雄。据说他为了使城邦免除瘟疫，曾用自己的女儿祭神，后人设坛纪念他。

意为“宙斯之子”。指宙斯和勒达的孪生子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

塔兰同是古代计量单位。希腊人使用的塔兰同的单位实际质量相当于今日的26千克，用作货币单位时，指与一塔兰同重的黄金或白银。

派奥尼亚是阿提卡地区的一个乡，距费勒乡约八十公里，那里也设有潘神的祭坛。

【赏析】

米南德是古希腊新喜剧的代表人物，也是唯一有完整剧本传世的新喜剧作家。

新喜剧在内容方面关注的已经不再是旧喜剧中的阳春白雪，而是当时雅典中产阶级的私人生活，比如亲情、爱情、金钱、社会结构等；在思想倾向方面，也不再如旧喜剧那样一味讽刺批评，而更多的是希望通过喜剧能教化风俗，对人们的现实生活产生实际作用；它通过浪漫的爱情故事和很多的滑稽情节让当时新世界中的中产阶级观众开心快乐。米南德的戏剧大多劝人行善，拒绝恶习恶行，提倡宽大仁慈、以德报怨，劝勉人们善言善行，具有很强的社会教化功能，本剧就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一出。

《古怪人》于公元前326年在雅典剧场上演，虽然是一出喜剧，其内涵少了希腊艺术作品所一贯表现的“一种高贵的单纯和一种静穆的伟大，既在姿态上，也在表情里。”(温克尔曼语)，但仍能给人以启迪。

本剧讲述了一个富家子弟索斯特拉托斯勇敢地追求心爱的姑娘的故事。在追求过程中，索斯特拉托斯遇到了很多困难，受到古怪人的训斥、攻击却毫不退缩，为了心爱的姑娘拼命地在山谷干农活，以期事情能有转机。当他被古怪人拒绝后，发出了这样的呼声：“现在我的命运是，或者就这样死去，或者同心爱的姑娘一起生活。”当朋友戈尔吉阿斯劝他放弃时，他又对天起誓：“啊，可敬的众神！当你提出那些理由劝我退缩时，它们却激起我双倍的热情去争取成功。”这种愈挫愈勇的精神具有普遍价值。

该剧充分地表现了古希腊平民的日常生活习惯和日常用语，在幽默诙谐的字里行间给我们展现了一幅生动细致的古希腊人生活情景。如生活农具、婚嫁礼仪、祭祀活动、人情风俗等。这些具体的细节真实地再现了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场景，为人们认识当时的社会文化习俗提供了鲜活的材料。

米南德在剧中成功塑造了一个性情孤僻、与社会隔绝的古怪人形象。古怪人克涅蒙代表了一类人，他们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平时沉默寡言，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拒绝和周围人接触，是纯粹的个体的人。剧中的克涅蒙虽然结婚了，但是其婚姻也是不健康的，妻子因为不堪忍受他的古怪性格，而与他两地分居；他甚至想把自己古怪的性格强加给女儿。马克思说，人的属性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自然属性，一是社会属性。后者的意义又远远高于前者，而社会属性正是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的，正如17世纪英国的布道诗人约翰·多恩(Jhon Donne，1572—1631)在《没有人是座孤岛》(No Man is an Island)一诗中说的那样：

没有人是座孤岛，

独自一人，

每个人都是一座大陆的一片，

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一小块泥土被海水卷走，

欧洲就少了一点，

如同一座海岬少了些一样；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对我的缩小，

因为我处于人类之中，

因此不必去知道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在一个荒岛上生活的人，正如剧中人物克涅蒙那样，蜗居在画地为牢的小笼子里，认识不到自己也是大家的一员。剧终时他发了一番感慨：“如果所有的人都能这样，那么人们便不需设立法庭，不必把自己关进监狱，也不会有战争，每个人都以适量为满足。可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更令你们喜欢，那就随你们吧，一个古怪而令人讨厌的老人给你们让路！”可见古怪人的生活哲学与崇尚“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中国老庄哲学颇有几分相似。“古怪人”并不是米南德凭空杜撰的，他代表了当时一类人的生活和思想观念。

除此之外，该剧还具有一般喜剧所具有的典型特征，比如语言的幽默。剧中有一段克涅蒙和革塔斯的对话，克涅蒙对革塔斯说：“你这个无赖，难道你以为我也会和你们那样，牵头牛去献祭？”革塔斯回答说：“我想你连一只蜗牛也不会献上。”诸如这样的对话在剧中还有很多，可见剧作者语言技巧之娴熟。

(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