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净的地区·富恩特斯》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费德里克·罗布莱斯出生在德奥万多庄园一个贫苦雇工的家庭。1910年,墨西哥爆发了震撼全国的资产阶级革命,罗布莱斯参加了起义队伍,几经磨难,甚至几乎送命。后来,他跟随奥布雷贡的部队进入墨西哥城。进城后,他变得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终于靠投机取巧发了财,逐渐成为全国举足轻重的大银行家。就在其事业处于巅峰的时刻,他的股票生意受挫,很快就破产,变得一贫如洗。绝望之中,他将自己的豪宅和狂热追求金钱与男人的不贞的前妻诺尔曼·拉蜡戈蒂一起付之一炬,本人则躲进双目失明的印第安女人奥特西亚·恰孔的家中,同她结婚,从此隐姓埋名,苦挨岁月。

【作品选录】

在真空中,我的心情无法平静。

在彼岸,是期待着福利和名声的你们——我,我们,你们,永远不是你,永远不是第三者——对厄运冷嘲热讽为的是不成为你的你们,只要有一个太阳、一次出生便可能成为挑夫和乞丐的你们,在仙人掌果王国注册、精选出来的你们,周游世界、穿梭般往来、有着一个命字和一个明确的目的的你们和沉浮不定的你们和蚂蚁般的你们和修建公路、高炉、成立股份公司、工厂企业和与投资商密斯脱和赚钱密斯脱携手合作的你们和离开赛马场便去郊区便去豪华住宅便去别墅便去赛艇俱乐部便去溜须拍马者之家便去自命清高者的庄园的你们和涂脂抹粉、做乳房手术的你们和帽上饰绒球、头上戴假发的你们和衣冠楚楚的你们和爬上镀镍的用祭奠用的牛的皮做成的椅背的椅子的你们和四周围有栅栏的你们和与硫磺大王和爵士乐王后结交的你们和待人彬彬有礼、不冷不热的你们和有着广阔世界的你们和洗坐浴、喷香水的你们和没有名气的你们和你们的祖先、彬彬有礼并不排斥古朴之风!书香门第的后代!礼貌待人先生和殷勤待客女士,风流密斯脱和风骚密斯: 没关系,我求求您了,请您先走,普选,不得连选连任!

我们梦见在演说,演说的话被挑在刺刀尖上,随着鞭炮声消逝: 他说我的鼻子在远处像月亮那样亮晶晶的,我的王座用银子做成,当我向王座走去时大地闪烁着光亮,人们回答他黄色和白色的玉米来自金字塔顶的房子和鱼宅,但是到了晚上当霓虹灯灭了的时候当人们与狗挤在一处的时候当人们寻找犄角旮旯准备用麻布和报纸盖着过夜的时候他又一次对我说看看我们,听听我们,不要把我们扔下不管,请给我们新的后裔,古老的秘密,多年的隐身服,朝霞的祖母而她的替身却回答说语言将是奴隶!树木将是奴隶!石块将是奴隶!但是在那个时候每个关节都有一张嘴,每张嘴都能咀嚼,那时候,当孩子出生时,母亲已濒临死亡,而孩子有幸受到蛇的抚养,四百只野兔带走了母亲的尸骨。这些声音回响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在空中游荡着,话是鹰的羽徽,话是绿松石色的标枪,人们知道母亲有着一副面具似的面孔,孩子们可以以此为标记在烟雾弥漫的地方采花,所有的喉咙都在同时歌唱,在山上,在蜂鸟翅膀上,在虎爪下,在石雕下都能听到这歌声;像是镶嵌满绿宝石的船在湖泊上高歌,石梯和我们未曾见过的在油里浸过的假发在高歌,所有的声音都在同时高歌但是一只鹰吃掉了它们的舌头,于是石头在火中变黑,四处响起号角声、喊声和口哨声,羽饰和金币最后一次在城市上空飞舞,阴茎仍然坚挺着便死去,连喊叫一声都未曾来得及便死去,天花、瘟疫蔓延,人们纷纷掘墓盗金,逃到山上,寻找野生植物,人们开始下矿,紧闭嘴唇,穿上紧身坎肩、长外套和紧袖短外套,另一些人穷途潦倒,连双鞋都没有,却心安理得地闲谈度日。于是勋章倒了一个个,铸币机开始为脚夫、定居美洲的西班牙移民、神父和法官所有,于是有了镀金垂花饰和雕带。这里成了坎布雷和马贡和爪哇式的商业中心,成了拉关系、祈求上帝、朝圣、传教、寻欢作乐的场所,成了销售马具、绣花和刺绣的场所,成了检查官、文书、市政官员、官僚(徒劳地维护着天意)、游手好闲的人和在圣卢卡尔拖渔网的人横行霸道的场所,那是个黑色的山顶: 乔装打扮的密探,重操旧业的罪犯,非天主教教义的信奉者从事着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业。

因为老人只想求得奴隶的解放。

因为雷霆——受制于雄鹰的雷霆——只想求得较好的结局和内心的幸福。

因为只有两颗用血迹斑斑的长矛挑着的头颅在人群的一片嘘声中被扔来扔去;被血染红的白发,刺出第一剑后便用白手绢扎住流血不止的太阳穴的面孔。

因为这些家族由于法律的确认而声名狼藉,因为他们是赋税人,却被整垮、贬黜,法律不能给他们带来丝毫益处,他们只得分掉国家的土地(这不是我的话,是我内心的渴望)。

因为你们看到的这位可敬的老人是我的父亲,而祖国高于一切,因为胜利不是被长矛挑着的头颅,因为胜利是戴着桂冠的头颅,是由王室钦定的,是帝国的开国元勋根据他们的命运、财产、代表性和观念确定的,被确定的有教会什一税的全部产品,1593座隶属宗教组织的妇女经营的庄园,慈善机构的不动产,隶属宗教组织的男女们收到的施舍和年俸,1204个教区交纳的实物税和瓜达卢佩教堂的物质财产,以及祭坛装饰、油画、铜钟、装饰品、大理石和所有的烛台、香炉,还有大教堂里的金银珠宝,因为那是1822年5月的夜晚,堂娜尼古拉西塔成了公主,其他人成了宫廷的听差和王室的侍从。

因为老人只想解放奴隶,并把土地分给土著人部落(这不是我的话,是我内心的渴望)。

因为爱好斗鸡的人宣布绝对拥护联邦制、进步、自由和上个世纪的道德观作为社会斗争的旗帜提出的各种观点,墨西哥的最高拯救者是宗教和法律,一位教士驱车去埋葬一条断腿;请不要拒绝我想送给我的孩子的唯一称号: 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墨西哥人,还有波因斯特先生,苏格兰人,纽约人,《太阳报》,《联邦邮报》,清教徒,温和派,戈麦斯·法里亚斯和霍乱。

驻扎在蒙特雷的老牌萨克斯部队随时可以开到你们的桑塔-安纳的鼻子底下,只要我们举起枪,墨西哥与戈尔多山脉相邻的栎树丛生的布埃纳维斯塔悬崖峭壁就会倒塌,但普埃布拉的钟没有敲响,终于,墨西哥市政府代表她的人民,在全世界面前,向美军司令庄严宣布,战争的厄运使这座城市置于美国手中,但她永远不会接受任何一个首领、个人或政府的管辖,不管外部势力的统治有多长,她将只接受墨西哥共和国批准的联邦宪法赋予的权力: 在我的指挥下,步枪团的罗伯特上尉率领一支突击队于十三日多次攻打蚂蚱山,为的是把我国的星条旗插到国民宫上;这是自科特斯征服以来,飘扬在这幢大楼上的第一面外国旗帜,我的所有的部队都奋勇地挥舞着星条旗;混进许多小偷和盗贼的国民宫被交给华生少校和他率领的海军陆战营看管。

由于莱恩先生已经抵达梅西利亚,拉乌瑟特·德布尔邦已经到了瓜依马斯,陛下降旨国务秘书在特殊情况下可以使用权杖,另一项条例规定,只有内阁成员可以让他们的随从穿黄色衣服,轮船送来一箱又一箱瓜达卢佩教会的财物,州长和司令的官职也成了交易的对象,彼尔卡舞依旧流行,有人借走教会的财物,然后窃为己有。于是,阿由特拉的人们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他们举起斑斑点点的旗帜,虽然一言不发,但却瞪大了明亮的眼睛: 狂欢节的帷幕降了,但人们需要付出代价。为了在塔库瓦亚发生的事情,为了奥坎波和圣托斯·德戈利亚多,还有马尔克斯,议论声慢慢渗入龟裂的土地,期待着将教会的财产全部收归国有,国家的交易和纯属教会的交易是绝对独立的,召开一次议会特别会议,以便自由地组成代议制民主共和国,但仍有人鼓吹帝制,墨西哥的皇冠要献给她的陛下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亲王和他的子孙,与此同时,盖托塔沃的印第安人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的高帽,驾着也是黑色的四轮马车,奔驰在干旱、尘土飞扬的土地上,奔驰在只生长着带刺的绿色植物的荒野和起伏的山峦之间,在蚂蚱山上做出决定,将不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在教堂向皇帝致词,还决定由皇家乐队的指挥提请皇帝钦定对艺术家的调整,还决定在王室设立典礼局、礼宾局和庄园事务管理局,还决定在向红衣主教授红色四角帽时,贵妇人和王室的伴娘必须佩戴圣卡洛斯绶带和皇后勋带,还决定让一条无名的河流绕着高原上的白墙流淌,让人们继续倒在巴赞和迪潘的枪弹下,不让墨西哥的血海干涸,永远不让它干涸,成为唯一的恒河,唯一在烈日下能使鲜花盛开的河,但是,还决定(在其心中),只有在墨西哥的皇帝驾崩时(再见了,卡洛塔妈妈),才能举行国葬(他们已经预感到了失败),届时(再见,我亲爱的),王室的谕旨将用黑漆封印,她已经知道,我不应该折服于一个以冒险家著称的波拿巴,玷污波旁王朝的血统!他以为,在为保卫民族的斗争洒尽最后一滴血之前,我仍能执掌大权!骁勇的马尔克斯将军,风流倜傥的米拉蒙将军,无畏的梅西亚将军,爱国的维达乌利将军,在前线,二千五百名默默无闻的士兵沿着圣胡安河前进,在盖雷塔罗形成了包围圈。你远离同你的卡洛塔共同生活过的故乡,来向并未侵犯过你的国家的印第安人——华雷斯挑战,那时是一八五七年七月十九日上午七时五分。一位欧洲的儿子作出了这样的分析,在发生了这些血腥事件之后,历史将永远不会忘记值得大书特书的钟山,一位奴仆还跑去扑灭致命的一枪的弹药在长礼服上燃起的火苗,你尊贵的夫人跑到巴黎,得到的是拿破仑的鄙视,可怜的妇人跑到梵蒂冈,失去的是理智,之后,有着盖雷塔罗少女那样的眼睛的尸体被浑身涂抹上香膏,被扔在砷水池中褪去毛发,被注射了氯化锌使得全身发乌,之后,尸体被抬上诺瓦拉号的甲板。

面无表情的人重新谈论墨西哥人: 中央政府重新在墨西哥人的墨西哥城建都。我们现在要致力于获得、并巩固和平。举国上下真正的愿望是和平,墨西哥共和国全体人民渴望的是和平,不管是在修道院的大门前,还是在赛马俱乐部的街角,人们想的都是和平,和平就是把他们给毙了!和平就是管理多于政治,和平就是把印第安人村社的土地分解成庄园,和平就是法院布告和农村卫队,和平就是大棒、诱惑和政治领袖,和平就是贝勒、国家峡谷、卡纳内阿和里约布兰科,和平就是阿乌依索特之子和波萨达精心装饰的骷髅,我们早已说过,只要能无限期地掌握政权,迪亚斯将军就愿意尽可能多地为祖国谋利。是的,我们已有条件行使民主,墨西哥人民的命运不应该攥在迪亚斯将军的手里,墨西哥人民应该有决心在即将举行的大选中起到应有的作用: 请选择吧!假如你们愿意要脚镣和贫穷,愿意受外国的欺辱,过苦日子,我们就去支持那个为你们提供了所有这一切的独裁者吧!要是你们向往自由,希望经济能有所改善,墨西哥民族的尊严能得到维护,希望做自己的主人,不再忍气吞声地生活,那就请支持与有自尊心的男子汉为友的自由党吧

当一群鸽子在蚂蚱山的城堡周围飞翔时,胸前挂满勋章,浓密的白胡子盖住了线条分明的嘴唇,雪白的衣服遮住了印第安人肤色的老人举起蜥蜴般宽大的手掌说:“假如在墨西哥出现反对党,我将感到高兴。”

于是,所有的人物,歌曲,名言,条例,战役,习俗,都成了日后回忆的对象,我们当初并不想有这样的回忆对象(要是你知道的话,就是当彗星来临的时候)。时代造就出一代人物,每根骨头都从悲哀的大地里冒出,说出他想说的话,然后倒下。坟墓、鲜血、烈火中的面庞,而记忆(在万里晴空)最终是大家的记忆,是所有今天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记忆,人们彼此猜测对方是导致灭亡的罪魁祸首,彼此承认对方在这片血染的四方形国土上的存在(二月二十二日是黑色的一天),乌云翻滚,骏马狂奔,黑夜榨取着心脏的甘泉,火炮抹去咽喉的尘土,华雷斯城城堡“被懂科学的庄园主或者恶霸霸占的一山一水都将回到人民手里”,维亚同乌尔维纳、同堂马克罗维奥·埃雷拉、同佩雷亚、同孔特雷拉斯联合起来,“为了组建一支使我们的目的得以实现的军队,特任命立宪军第一长官”。再见我所有的朋友我悲痛地向你们告别不要为这背信弃义的世界感到骄傲。埃米利亚诺·萨帕塔、安东尼奥·比利亚雷阿尔、弗朗西斯科·穆希卡、埃乌拉维奥·古铁雷斯等人的名字是属于大家的,是属于他们自己和前人的。这条大川奔腾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其痕迹大如人,其墓大如人,其歌大如人(阿亚拉村的钟声响起,埃比亚尔达马·奇华华为了萨尔提略的萨拉佩朝韦韦托卡走去)。只有大地在谈话,够了!往事被抛在脑后。就像高空彩云上的祷告台被骤然打开一样,千人一面,千人同声: 从墨西哥的腹地到塔拉乌马拉的山脊都只有一个声音

后来,硝烟飘落,疲倦不堪的铁蹄在平原上酣睡,吉他弹拨出最后一个刺耳的音符,骚动平息了,多热闹的场面!五彩缤纷的画面!在中部,城市重新膨胀,它失去记忆力,像是一尊石膏做的青蛙像,蹲在干涸的土地、尘埃和被人遗忘的湖泊上,霓虹般的酒,水泥、沥青般的面孔,在城市里,性犹如手无寸铁的猎手,为嫖客洞开的屠宰场不分昼夜地工作着,挥霍无度,淫荡至极,踪迹全无……加夫列尔犹如涵洞,博勃就像气体,罗森达被我们大家遗忘,格拉迪斯·加西亚是吞噬人生命的悬崖峭壁,奥特西亚·恰孔永远是痛苦的象征,利布拉多·依巴拉代表着逝去的瞬息,特奥杜拉·莫克特苏马是停止不动的太阳,是徐徐燃烧的火焰,贝托发出下流的笑声,罗贝托·雷古莱斯则臭不可闻,赫瓦西奥·波拉僵硬地躺在那里,听凭风吹雨淋,蛆虫咀嚼,诺尔曼·拉腊戈蒂崇尚金银珠宝,菲弗身处社会的底层,费德里克·罗布莱斯使人想起耻辱的失败,罗德里戈·波拉大难临头,罗莎·莫拉莱斯被大火焚尽,人们的头颅和咽喉又一次分离,又一次破损,记忆化为灰烬,偷渡苦工仓皇逃窜,银行家四面楚歌,他一人得救,他与别人一同得救,他是首领,是奴隶,镜子前的是我自己,他模仿着真实的我,容忍着这无法回避的世界,承认他人的存在,忍辱负重,他是仇恨的化身,你就是爱情的果实,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决定,是随心所欲,是在提最后一个问题之前的一刹那间感到的孤独,是无谓死去的人,是徒劳迈出的一步,是雄鹰或是太阳,是统一或是分裂,是贵族的象征,是被遗忘的仪式,强加的时尚,砍去头颅的雄鹰,化作尘埃的猛蛇,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的星座之间,在破灭和被征服的幻觉中,在古老、血迹斑斑的羽冠之上,在铁十字架上,在华尔兹舞和波尔卡舞盛行的宫殿之巅,在环绕拥有游泳池和三辆汽车的住宅、遮掩住身披貂皮、浑身珠光宝气的人们的高墙之上,尘埃飞舞着,所有曾被说出或未曾被说出的话语都飞快地随尘埃而去。

“至少应该让一个人活下来,宁肯让一个人活下来,也不让四个人一起死。”

“我们有我们的秘诀,我们知道国家的需要,我们了解它的问题。”

“我只请求上帝不要毁了我的自尊心;那是我唯一的,也是自以为真正的财富。”

“罗德里戈,在墨西哥没有必不可少的东西。”

“你父亲没有运气,只有死亡;自出生起,就注定要和其他人一起去死。”

“当你因为熟记了课文内容而在课堂上举手的时候,当你等待别人过马路以便向乞丐施舍的时候。”

“说真的,一个人需要同另一个人一起白头到老。一切可以共享的东西都不会消失,就仿佛它会再生一样,您不认为是这样吗?”

“他转眼就同情起别人了。”

“在墨西哥找到一份能养家糊口的体面工作比什么都强!”

“于是我们知道,太阳也会感到饥饿,它抚养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把炽热、硕大的果实奉还给它。”

“任何人都没有独自离去;我为所有的人验尸。”

“我只想再为你焐一次被窝,然后就忘掉你的面孔和身体。”

“死亡与出生,出生与死亡把我们联结在一起,永远联结在一起。”

“我真有参与感,我真想摆脱他们遗传下来的失败。”

“无论我们是活着,还是死去,都想忘掉一切,然后再获得新生;他们知道,每天的一切都是新的,都在压榨着我们。”

“你带钱了吗?”

“应该保护金融世家的利益。”

“孩子,这就像从往事中获得新生,为的是告诉世人一切事物都终结于开端。”

“人们期待的只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事情,期待的是重复,是原则的三个时刻,亲吻之前的时刻,火花闪灭后的时刻,是的,等待着的是死亡。”

“您想一想,他们什么没有过?就好像明天你……”

“每当一个墨西哥人无谓地倒下,便有一个身负重任的墨西哥人站起。”

“告诉我,胡安: 我们跑到这里图的是什么?”

“亲爱的,你就像是幽灵。”

“贝托,还不是为了朋友;要是我告诉你我受过的苦的话。”

“你知道,每个人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的上帝,为了让我得以超脱,请把这个女孩送下地狱,请执行你的意愿和你的职能吧。”

“孩子他爹,你只有欺压我的能耐。”

“他曾经是我们的人。”

“我不知道;我曾那么长时间地等待着你。”

在风尘中,格拉迪斯·加西亚敏捷地在诺纳尔科桥头站下,点燃当晚最后一支烟,把火柴扔在金属板屋顶上,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城市里,火车的蒸汽弥漫,夜游神四处游荡,到处可以嗅到汽油和酒精的臭气,依克斯卡·西恩富戈斯的声音伴随着对所有往事的回忆,静静地在城市的尘埃中回荡着,这声音似乎想触摸一下格拉迪斯·加西亚的指头,告诉她: 我们命中注定要呆在这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在这片最明净的地区。

(徐少军、王小芳 译)

注释:

“普选”和“不得连选连任”为1910年革命时的口号。作者在此讥讽那些滥用这些口号的政客。此段描写的是资产阶级和贵族的面目。

坎布雷,法国北部城市。

马贡: 法国地名,工业和商业中心。

圣卢卡尔: 西班牙海港。

此段描写的是征服前后的情况。

指伊图比德斯称帝的事。

此段描写的是独立战争前后的情况。

波因斯特(1779—1851): 19世纪20年代美国驻墨西哥大使,在其任职期间,墨西哥失去了得克萨斯。

此段描写的是独立战争后,墨西哥为摆脱内外交困的局面进行的斗争。

位于墨西哥城南部重镇。

这段描述的是1846—1848年美国发动的侵墨战争。战争一直打到墨西哥城。其时,桑塔安纳任墨西哥总统。战争的结果是美侵占了墨西哥的一半领土。

当时蚂蚱山为墨西哥总统官邸所在地。1846年5月13日,美宣布对墨战争。

梅西利亚: 墨西哥北部地区的名字。1853年,美国以一千万比索低价买走墨十万平方公里土地。梅西利亚泛指这一地区。

德布尔邦(1817—1854): 法国人,19世纪50年代带领一支法国部队攻打墨西哥的瓜依马斯海湾。

阿由特拉: 为墨西哥地名。1854年3月1日,一些自由派人士聚集此地,制订了著名的“阿由特拉计划”,谴责保守主义,主张召开立宪会议。

塔库瓦亚: 现为墨西哥联邦区的一个区,在此曾发生过一系列重大事件。

奥坎波(1814—1861): 墨西哥政治家、自由派人士,曾任外长、财长、内政部长、议员等职。

圣托斯·德科利亚多(1811—1861): 墨西哥军事家,参加过著名的改革战争,曾行陆、海军部部长等职。

马尔克斯(1820—1913): 墨西哥政治家、军事家、保守派人士,曾枪决Santos Degollado等自由派人士。

指华雷斯总统。他于1806年出生在盖拉塔沃一个印第安人的家庭。

巴赞(1811—1888): 法国元帅,曾率法军入侵墨西哥。

迪潘: 法国军官。

墨西哥其时的皇后。

米拉蒙(1831—1867): 曾任墨西哥北方军司令和代总统,保守派人士。

梅西亚(1820—1867): 墨西哥将军,保守派。

维达乌利(1808—1867): 墨西哥军人,起初支持改革,后转向保守派。

盖雷塔罗: 墨西哥城名。

1867年6月13日,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在钟山被枪决。

诺瓦拉号: 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被枪决后,是用“诺瓦拉号”把他的尸体运回法国的。

这个自然段描述的是墨西哥19世纪下半叶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和拿破仑三世委任的皇帝对墨西哥的统治及其结局。

这里描述的是19世纪末墨西哥在迪亚斯独裁统治下的情景。在这几个地方,都曾发生过镇压人民的惨案。

阿乌依索特(1486—1502): 墨西哥阿兹特克的皇帝。在其统治时期,领土面积最大。

波萨达(1852—1913): 墨西哥版画家。

从“是的,我们已有……”到本段结束,为反迪亚斯的马德罗的竞选演说。

指迪亚斯总统。

1913年2月22日,马德罗总统被叛军杀害。

乌尔维纳(1864—1934): 墨西哥人、作家。

堂马克罗维奥·埃雷拉: 墨西哥作家。

佩雷亚(1871—1942): 墨西哥作家、记者、历史学家。

孔特雷拉斯(1866—1902): 墨西哥雕刻家。

安东尼奥·比利亚雷阿尔(1879—1944): 墨西哥政治家。

弗朗西斯科·穆希卡(1884—1954): 墨西哥政治家。

埃乌拉维奥·古铁雷斯(1881—1939): 墨西哥军事家、政治家。

1911年11月28日,一些农民起义领袖聚集“阿亚拉村”,发表声明誓把土改进行到底。

墨西哥地名,以出色彩鲜艳的毛料披风萨拉佩出名。

墨西哥北部山脉。

这个自然段描写的是1910年革命时的情景。

【赏析】

1958年问世的长篇小说《最明净的地区》是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的成名作,它参与引发了拉美的“文学爆炸”,是当代国际文坛上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不过,对不了解富恩特斯文学风格的人来说,阅读《最明净的地区》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尽管它是作家的处女作,却绝不是一部简单生涩的初期作品,而是非常鲜明地开创了作家写作特色的成熟作品。这部小说的风格,与富恩特斯后来的其他代表作一样,是纷繁复杂的。正如作家在2003年接受西班牙《国家报》采访时所谈到的那样,作为一个巴罗克风格的国家,墨西哥人有这样一个准则:“如果我们能用复杂的形式去表现一样东西,那么我们就不要用简单的形式来表达。”

事实正是如此,翻开小说,读者就会陷入混乱杂糅的人物及其关系网中,陷入小说特异繁复的结构设置和创新技巧中。小说一开始,众多主人公纷纷登场,从神秘人物依克斯卡·西恩富戈斯到银行家费德里克·罗布莱斯,从清晨走过大街回家的妓女格拉迪斯·加西亚到参加聚会的青年知识分子曼努埃尔·萨马科纳,凭借这场聚会登场的还有漂亮富裕的诺尔曼、诗人罗德里戈·波拉、金融家罗贝托·雷古莱斯及其妻子西尔维亚,在聚会画面之间又莫名地插入出租车司机胡安·莫拉莱斯带着家人到餐馆进餐、老妇人罗森达在弥留之际回忆童年、偷渡苦工加夫列尔从美国回到老家、奥特西亚·恰孔等待情人等不同场景。没有什么背景介绍,这诸多人物一涌而上,让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而这些人物还仅仅只是正文前面列出的人物表中83个人物里很少的一部分。随着故事继续演进,可以慢慢勾勒出各个人物的背景、经历和思想,同时也会发现作家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物联系了起来,精心地织成了一张人物关系网,既反映了从最上层到最下层的广阔生活场景,又让各个场景有机联系,不至于混乱脱节。例如,诺尔曼是银行家的妻子,而奥特西亚·恰孔则是他的情人,罗森达是罗德里戈的母亲,而罗德里戈曾是诺尔曼的恋人,后来却娶了旧贵族平比内拉·德奥万多为妻,雷古莱斯最后占据了罗布莱斯的金融地位,落魄的罗布莱斯在颓丧中又走进了加夫列尔的葬礼,同样处于社会底层的莫拉莱斯的妻子又是银行家的佣人,当然最后还可以发现原来曼努埃尔与罗布莱斯还是父子关系,如此等等。

与这样复杂的人物表相对应的是小说创新的结构和现代文学技法。作家并没有像传统小说那样按照时间顺序一一交待人物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以1951年这个“现在”为基点,将一切置于现在的横断面上,通过人物的对话或内心独白向过去辐射,从而构建起个人完整的人生经历。同时,众多人物的故事被切碎、打乱,发生在墨西哥城不同地点的事件彼此联系又相互穿插。另外,在这些叙述里还插入了大量关于政治、经济问题的讨论,融入了墨西哥民间传说和神话,以及散间在叙述当中的报纸标题、报刊摘录、流行民歌歌词、名人名言等事实材料,通过这样多角度、多层次的叙述,最终构建起一幅看似混杂不堪、实际却浑然一体的五彩斑斓的拼图。读完全书,把最后一块拼图放上去之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正是这本小说的主人公——墨西哥城。这就是《最明净的地区》,小说的主人公不是某一个人物,而是整个社会、整个墨西哥城,这座既富有又贫穷、既平淡无奇又稀奇古怪、让作家既热爱又无奈的城市。

墨西哥城坐落在墨西哥中南部的高原盆地上,因为气候凉爽宜人,空气清新明净,被19世纪德国地质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称为“最明净的地区”。但是,随着现代城市工业的发展,城市污染日益加重,墨西哥城的空气不再明净,而被投机商操控的政治经济现实则更为浑浊。银行家、金融家、投机商、食利者、妓女、失业者和偷渡苦工杂居一处,社会混乱而扭曲。在思想领域,一大群知识分子吵吵嚷嚷,互相争论,却没有定论,各种思潮混杂。这就是《最明净的地区》以反讽手法表达的内容,与它的名字相反,这里是最浑杂的地区,最泥泞、污秽、喧闹的地区。

除了这样浑浊的现时,小说还强调了墨西哥文化混杂的历史。每个人背负着自己的过去,墨西哥也背负着自己沉重的历史。在小说的最后,在叙述完了所有的故事包括它们的尾声之后,作家还花了大量的篇幅,继续运用他宏大而抒情的笔法,慷慨激昂地回顾了墨西哥的历史。节选的部分就是这样一段酣畅淋漓的文字,从遥远的印第安文明时期开始,到西班牙的殖民征服,继而是独立战争,大部分笔墨用在19世纪,包括美墨战争、国内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拿破仑三世委任的皇帝对墨西哥的统治、独裁者迪亚斯的专政,一直到20世纪的民主革命。在这些历史之后,是用排比句对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总结。最后,抒情和议论淹没在种种混杂而独立的声音之中,使人仿佛听到了这片“最明净的地区”所发出的最嘈杂的声音,故事又回到开头,这些声音混杂着记忆,回荡在墨西哥城清晨的街头,表达着人们对于现实生存状态的无奈:“我们命中注定要呆在这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在这片最明净的地区。”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这一大篇气势汹涌的历史是非常陌生的,更何况富恩特斯并没有采用历史教科书的方式来陈述这段故事,而是运用了大量比喻、象征和史实材料片断的节选来快速地展示历史和表达激情。作家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法来重温历史,唤起民族记忆,为现代墨西哥寻找新的、明确的定义的。与复古的作家不同,富恩特斯虽然回顾历史,但他更加强调的是现在和未来,他把美洲古代文化与现代墨西哥社会杂糅在小说中,是为了更好地继承民族传统,为墨西哥的未来提供推陈出新的可能。

从这部号称“最明净”实则“最浑杂”的小说可以看出,富恩特斯有着巨大的野心。就像他自己说的,通过小说他要写出“一个城市的传记,一部现代墨西哥的总结”。关注社会历史甚于个人,注重全面性,进行全景式的描写,加上繁复混杂的语言风格,充满激情的议论和抒情,这就是富恩特斯“总体小说”的特色。《最明净的地区》还只是一个开始,后来的《阿尔特米奥·克鲁斯之死》、《换皮》,还有至今没有中译本的鸿篇巨制《我们的土地》更是进入了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美洲的历史,乃至整个人类的历史都被放在作家的笔下重新思考、重新构建。1994年,富恩特斯在被授予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文学奖时宣布,他将在有生之年完成一部《人间喜剧》。这项异常宏伟的计划至今仍在进行之中,它必定能够向全世界展示一片更宏富的天地。

(宋玥)